2012-01-28 22:50:22曦匠

一人座咖啡廳─第三杯《快樂傷口》

第三杯《快樂傷口》

 

  快樂,不快樂?

  妳說,妳要過的比任何人都還要快樂。

  因為不幸的人沒有悲傷的權利。

  何況,妳也不認為自己是不幸的。

  我說,難過的時候要大聲哭出來。

  而妳卻反駁說不管發生什麼事,笑容總比掉淚好。

  但是隱藏在妳笑容之下的悲傷,是多麼苦澀。

*

  謝語時在昏倒的前一刻想著,他大概是被討厭他的人下了降頭,不然怎麼最近特別倒楣,而且遇險的地方還是同一個,都是在他平時思考時會走的那段路上。先是差點被安若唯撞到,接著今天,又是不知從哪飛出來的球,竟然狠狠的打中他的頭。

  他感覺頭昏昏的,看不太清楚前方,接著自己好像倒了下來,不是好像,是確確實實的倒下來了,因為他很清楚的感受到身體墜落撞擊地面所造成的疼痛。

  不久,他聽見了急切的腳步聲,而且還是一群的樣子。

  「阿阿打到人了!完蛋還昏倒……」罪魁禍首說道。

  這聲音還挺熟悉的。

  「喝!妳看!打到人了吧!」這次是個男人的聲音。

  「安若唯,早叫妳小力一點的!」

  果然……他們兩個可真是有緣……

  「不要說風涼話啦!快點過來幫忙搬人!」

  感覺有人把他搬了起來正在緩緩移動中,後來發生了什麼他們又說了什麼,他漸漸聽不到感受不到了,只微微記得安若唯開朗的聲音中包含著擔心,柔柔的對他說話。

  你沒事吧……

 

  睜開雙眼,等到眼前景物慢慢清晰後,他開始打量眼前的空間。

  這裡好像是……醫務室之類的吧……

  頭傳來微微的刺痛,讓他不禁皺眉。

  對了,他被人打用球打到,然後就倒了……可是他也沒這麼虛弱吧?

  忽然從簾子隔壁傳來一陣談話。

  「他真的沒事嗎?怎麼還沒醒?」

  「唉呀,跟妳說很多遍了!他只是中暑又被球打到才會昏過去,誰叫他要穿襯衫長褲的!現在是夏天耶!我都快熱死了……」用手搧了搧自己,這個校醫沒個校醫樣,說話、動作毫不顧忌。

  原來是中暑……不過,他跟安若唯還真有緣,三番兩次的遇到……

  接著,又聽到校醫詢問安若唯,聽她的說話的口氣好像對安若唯認識很久似的。

  「對了,妳身上的傷要不要幫妳處理一下?」

  「呵……那就拜託妳了……」又是那種苦笑。

  一陣靜默,只剩下鐵製夾子與棉花之間的相遇和碰撞其他藥品罐所發出的聲響,那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

  「恩,這樣就好了。」拍了拍最後一處傷口,宣告結束。

  「謝啦!」

  躺在內室的謝語時感到奇怪,那女人怎麼沒有呻吟之類的聲音?難道受的傷不重嗎?女人不是都很怕痛嗎?

  他記得,就連上次安若唯摔車也只是輕輕的喊聲痛,但是多處的皮肉傷可不是只有那一聲痛就能打發的吧?

  醫護老師又交代了幾句,「裂割傷盡量不要碰到水喔!」

  「知道啦!反正我也不會痛……」後面的話安若唯越說越小聲,但還是被耳尖的他給聽到了。

  不會痛?是為什麼?

  「好了,我社團還有事待會再來看他,先麻煩小那那了!」小那那是只有在私底下她才會叫的名字。

  「好啦好啦快去!只會找麻煩的傢伙……」一邊嘟囊著,最後還是揮揮手跟安若唯道別。

  直到安若唯走出醫務室關上門,確定腳步聲離醫務室越來越遠,那茜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消褪。

  「你出來吧,人都走遠了。」

  緩緩下了床,走出簾子所形成的小房間,「妳怎麼知道我醒了?」

  「因為你的呼吸變得很急促啊!」

  這老師聽力真不是普通的厲害,謝語時在心中暗自稱讚。

  「你撞到的地方不會痛了吧?」

  「恩。」

  那茜不再看他,而是轉回面向辦公桌,低著頭處理著公務。

  「她為什麼會……」

  還沒講出「受傷」二字,便被依然低著頭寫報告的那茜給打斷。

  「你知道為什麼我聽力特別好嗎?」

  謝語時搖搖頭。

  像是感覺到謝語時的疑問,那茜開始緩緩道出,手中的動作也停下,那茜抬起頭看向窗外,臉上的表情帶著絲絲苦澀。

  「因為我以前是個瞎子。」

  老師的話無疑是在謝語時心中投下一顆震撼彈,可是剛剛看那老師的雙眼清澈有神,一點也沒有失明該有的空虛無神的樣子。

  「我是個受虐兒,在生下來幾個月後被請來的保母從床上丟下地板,後來就失明了。直到高中認識了跟我同病相憐的若唯……」

  不過她想她沒有安若唯這麼可憐,起碼她的父母都很照顧、愛護她。

  還是國小的若唯,那時住在她家隔壁,所以從她的房間只要開個窗就能看到對面一戶的人家,雖然說她看不到,但是從那家傳出來的暴怒聲以及鞭打的的聲音,倒是清楚的傳進她的耳裡。

  人家說上帝關你一扇窗,也會為你開另一扇窗,這句話真的不假,眼睛雖然看不到但由於小時候的訓練,她的耳朵現在可是一等一的強。

  每天,都可以聽到那壓抑的哭聲和一下又一下感覺像是永不停止的暴行,那種棍子、鞭子打上皮膚的痛處,雖然那茜沒被打過可是光想像就渾身發顫。

  某日走在街上,放學回家的途中,眼睛雖然不便但她卻非常的固執不願意要人來接她,所以每次就沿著周邊的圍牆慢慢的走回家裡,平常因為經過的路線不太有車以及人經過,可能是因為在住宅區所以倒也是條安全的路,這次卻出乎意料的出了點小插曲。

  與往常一樣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扶著牆壁緩慢的走著,但腰背卻是挺直的,雙眼直視著前方,散發出無比的自信,讓人無法相信她是個有殘疾的人,這就是她的高傲、她的自尊。

  忽然,從她的前方感覺到一陣風吹來,碰!

  原來是有人衝太快沒想到轉角處也正好有人走過來,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直直的撞在一起。

  因為身高的差距,那人只撞到她胸至腹部的地方。

  「好痛……」那茜撫著胸口。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連痛都沒喊就趕緊道歉。

  這聲音挺熟悉的……阿!是那個家暴小女孩!

  奇怪了……她不怕痛嗎?明明感覺她也摔了很大一跤啊……

  「沒關係,妳……沒事吧?」

  「恩恩大姐姐我沒事!」

  「妳這麼趕要去哪?」

  小安若唯記得她是隔壁的大姐姐而且眼睛看不到,所以戒心馬上就鬆了大半,開始對那茜解釋道,「我忘記帶功課回家,要在校門關以前回去拿,還要給把拔做飯不然他會生氣。」

  這是她們第一次交談。她不自覺摸上安若唯的手,這個年紀的皮膚應該是最剛好的,嫩嫩的、軟軟的,可是她摸到的卻是坑坑巴巴的,想也知道那是一個個傷口所造成的觸感。

  「怎麼了?」

  「妳……不痛嗎?」

  「恩,不會痛啊,我沒有感覺。」

  安若唯用平靜的語調說出令那茜驚人的事,不會痛?沒感覺?難道是神經出了問題嗎?

  「姐姐很晚了我要來不及了!」

  丟下這句話,安若唯便急急忙忙的往小學的方向跑去,留下獨自發呆著的那茜。

*

  「我跟若唯算是鄰居吧……」那茜中間停頓了很久,像是在回想什麼。

  那句同病相憐後,只說了鄰居這句話,讓人實在搞不懂她到底話中的意思是什麼,不過他聽明白了一件事,安若唯過的很不好。

  噹──噹──

  「小那那!」

  鐘聲與安若唯的呼叫聲同時響起,那茜轉頭看向安若唯道,「真準時,人沒事妳可以帶走了。」

  「謝謝啦!」

  道個謝,便抓起謝語時的手,往外走去。

 

  看向抓住自己的那隻手,是很健康的膚色,白裡透紅還有著太陽曬過舖上的一層淡淡的小麥色。她的手,好小、好軟,但可以感覺的到指尖有微微的粗糙,大概是繭吧。但往她的手臂一看,雖然很淡,卻還是可以看到一大片的瘀青在手臂上,還有許多疤的痕跡。

  將謝語時帶到走廊後就鬆開了手,然後轉過身一鞠躬,「對不起!」

  謝語時將安若唯全身上下掃過一遍,發現除了手以外連腳也有同樣的痕跡,應該說除了臉跟脖子以外,能看到得皮膚都有同樣的傷痕吧,有的是瘀青,有的是刮傷或擦傷,他看,應該是瘀青占最多部分。

  有些已經有上過藥,應該就是剛剛擦的吧。

  「不要緊。倒是妳的傷……」

  「喔喔別在意、別在意啦!」掃了掃自己,看到那些傷口,猜想他大概是在問這個吧。

  他沒有講話只是看著但眼神充滿了懷疑,「……」。

  「真的啦!只是不小心跌倒撞到的!」是啊的確是撞到的沒錯……

  他仍然沒有講話,但這次他把疑惑的眼神收起來了,因為他知道,就算在問下去她不想說還是不會說的。

  何況,他們連朋友都稱不上。

 

  他,好奇怪。

  呃……這麼說有點花痴,平常看他安靜都不說話,感覺對她好像有特別在注意的樣子……說不定是因為太有緣了,他才不得不記住她這號渺小的人物吧,三番兩次的害他受傷,要說有緣,大概是衰到爆的那種吧。

  不過……他的聲音真好聽……溫溫的,偏低沉卻不會太低,也不會太高像女人一樣尖銳刺耳,就像溫開水含在喉嚨一樣舒適。

  他的聲音跟本生來就是專門講話給人聽的吧!不說話真是太可惜了那副好嗓子。

  「唉唉,先別管我的事了,你真的不要緊嗎?頭不會暈吧?我覺得我球的力道有點……」

  「恩不要緊。」

  果然好聽,想再多聽一點。

  「那那、那我還是陪你走好了!真怕你路上又昏倒。」完全沒經過腦袋就說出這種話,一個女生大剌剌的隨便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一定會被當成花痴的啦!

  正當安若唯處在懊悔的情緒之中,久久不答的謝語時開口了,「好啊,陪我到校門吧。」

  咦咦?她有沒有聽錯?悄悄的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嗯有點感覺,這代表不是夢!

  「怎麼了嗎?」

  「喔喔沒事!我們走吧!」

  因為路很近他們很快就看到了校門口,不過安若唯覺得這段路感覺好長,路上她不停說著冷笑話,就是為了讓這傢伙開口要不笑一個也不錯。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怪,可是她就是希望能讓他笑。

  「欸,你笑一個好不好?」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笑了以後世界會變得很歡樂。」

  「很歡樂?」他不懂,世界根本不可能因為他笑就世界和平。

  「你不覺得嗎?你長得帥如果再來個回眸一笑,可以讓多少人如沐春風,心情好到不行!」

  他倒是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本事,「如果像妳說的一樣,我覺得我會惹來一堆麻煩。」

  「呃呃,說的也是……可是你不覺得笑是很有感染力的嗎?」

  她朝他笑了笑,讓自己的嘴角高掛,努力想把這份笑容傳染給他。

  「哼。」他的嘴角微微鬆動了。

  「哈!你看你看你要笑了吧!我說的果然沒錯!」

  其實他是覺得安若唯的笑容像是在向他要糖吃的小孩一樣,眼睛張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滿了乞求,使他不禁鬆動了嘴角。

  她,很奇怪。

  只給她一個不算笑的笑容,她就可以像是拿到糖的孩子快樂得跟什麼一樣。

  「啊到了!那社團還有事我先走了!」安若唯跟他揮了揮手。

  看著她漸遠的背影。

  是了,如果是她,或許笑真的能感染到他吧。

  這次他是真真實實的揚起了嘴角。

*

  啊下雨了。

  從圖書館走出來,就看到雨滴霹哩啪啦的往地下墜,雨大到光是想到打在肌膚上是有多痛,就不禁令人一陣寒顫。

  今天因為是假日,所以圖書館也沒什麼人,找出傘就走了。

  慢慢走在習慣的道路上,他想他大概真的習慣了,平常三不五時就在這條路上遇見安若唯,她每次都笑笑的和他打招呼,有時候忙一點打個招呼就走了,有時候看她比較悠閒,她就會停下來和他說幾句,但三句總不離「你今天笑了嗎?」有關,她好像沒有傷心這種感情存在,天天都笑咪咪的。

  為什麼說天天?因為天天都遇得到她,她總像個陀螺一樣到處跑來跑去、轉來轉去,有時候是社團,有時候是找教授或是跑班,聽說她還有打工。

  可是他看她是樂此不疲。

  只是他完完全全沒想到,這麼開朗的一個人,也會有像今天這麼哀傷的一天。

  謝語時不經意看到雨中的一名女子,看那纖細弱小的體型,他覺得眼熟,那不是……安若唯嗎?

  安若唯站在雨中,任由雨水肆虐她不算完好的肌膚,都出現紅腫了,可見站在這裡已經有段時間。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看到她的臉上滑過了晶瑩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安若唯知道有人來了,可是她不想理會,因為現在她的心情差到爆,差到想哭、想吼叫,連一點扯動嘴角的心情也沒有。

  忽然,感覺到視線便暗了,身體也不再感受到那頻繁的觸碰,她轉頭看向後方。

  「嗨,我們又遇到了。」

  雖然她扯起了嘴角,但那笑容卻充滿一片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