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櫻花的季節，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這一年的彌生卻連降了半個月的大雪，不僅櫻花不開，人們也都躲在家中取暖。

田裡無法農耕，市街也作不了生意。整個平安京白茫茫一片，靜悄悄的像座死城。

源博史是朝內的大臣，奉了皇上之命前去請賀茂忠行想想辦法。

賀茂忠行是當今第一的陰陽師。原本陰陽師的分內職務即包括了天候的
觀察與預測，再加上這場罕見的彌生大雪，街上人語都說是鬼物作怪，
搞的大家人心惶惶，果然還是需要陰陽師出馬才能解決吧！

這天仍下著雪，但和前些天的大風雪比起來，今天是紛紛的細雪。源博史
一行人到達了賀茂忠行的住處，賀茂忠行正在大門前等候著。

「不知道忠行大人在門口等待，讓您久候真是過意不去啊！」

源博史一下轎便看到當今第一陰陽師居然親自出門迎接，著實嚇了一跳。

「不必客氣，我也是見今日降雪較少，想出來走走透透氣而已。」

賀茂忠行說著，一邊還扭了扭身子，一點也沒有當今第一陰陽師的架子。

「咦？這位是？」賀茂忠行發現源博史身後還跟了個小男孩。

「這是小犬，叫做博雅。這陣子大雪，他在家裡悶了好些日子，看到
我要出門，說什麼也要跟著來，拗不過他的要求，只好帶他來了。」

「忠行大人，我會乖乖在屋外自己玩，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博雅這麼直接了當的說話，倒讓賀茂忠行笑了起來。

「呵呵！沒關係，不妨事的。這雪真是下的太久了，也難怪你覺得悶，
我這就和你的父親去商量看看要怎麼解決這場大雪。你就放心的玩吧，
待在這前院裡很安全的。」

最後這句話是對博雅說的，同時也是說給源博史聽。

這裡可是陰陽師賀茂忠行的宅院，當然是最安全的嘍！

「博史大人，我們現在就進屋內去吧！」

源博史和隨著賀茂忠行進入屋內，博雅便在前院裡自顧自的遊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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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春天來了，這裡一定很美吧！」博雅環顧四周。

忠行宅邸古樸卻不失典雅，屋子的前院十分寬敞，視線遼闊，還有許多
樹木枝幹，可惜這場怪異的大雪讓整座庭園到現在仍舊像隆冬一般死寂。

「不能長出新芽，你們會不會感覺到難過呢？」

前院裡除了博雅並沒有別人，當然這些草木也不會說話。

不過博雅還是這麼說著。

是起風嗎？

博雅一說完話，庭院內的整片的枯枝微微顫動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突然一陣「噗噗噗」的聲響，原來是一棵大樹上的枝條撐不住積雪，積雪
紛紛落下。

「欸！這裡有一株新芽呢！」

就在那棵大樹底下，博雅發現了一抹嫩綠，原來是由土裡鑽出的幼苗。

「剛剛的落雪差點就把你全埋起來了呢！還好我發現你了！」

博雅笑著對幼苗說。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況，一定會誤以為博雅是賀茂忠行的弟子
才有能力和草木對話吧。

但其實博雅只是一個出身於皇族家臣的普通孩子罷了。

博雅用手將綠芽附近的積雪清去，幼苗完整的顯露出來。

「不知道你以後會長成哪一種草木呢？我對花草可是一竅不通吶！」

博雅又對幼苗說話了。

博雅蹲在地上直盯著幼苗看，發現幼苗的嫩綠中漸漸透出一絲淡紅。

該不會是要開花了吧？博雅心想。

「唉呀！天氣這麼冷你一定會凍傷的，我來幫你想想辦法。」

博雅說完，便朝著屋後走去，再回到前院時，懷裡攢著一捧乾草。

「我剛剛去廚灶那兒要了些乾稻草，不過說也奇怪，我還沒說要什麼，
那位姐姐就笑著把一把稻草塞給我，好像她早就知道我要幹什麼了耶。」

博雅一邊嘀咕著，一邊將乾草鋪放在幼苗的周圍。

怕沾了雪的手套又弄濕了草堆，博雅便脫下手套，赤著手進行鋪草工程。

「嘿！這樣就不容易凍著了吧！」

博雅站直身子看著稻草堆中的幼苗，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成果。

這時博雅聽到外頭傳來幾個男孩喧鬧的聲音，便往大門外看去。

就在大門前方不遠處，走來一位看起來和博雅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那孩子後方不遠處，則跟著幾個平民小男孩，那些男孩還齊聲嚷著肯定是
自個兒編的歌。

安倍小姐
安倍小姐
狐狸生的安倍小姐

(安倍お嬢様、安倍お嬢様。
狐が産んだ安倍お嬢様。)

走在前頭被跟著的孩子，穿著男孩布衣，卻仍然垂著及肩黑髮。

這年紀的男孩一般都像博雅這樣將頭髮紮成髻了，或許就是因為還垂著髮，所以才被旁邊幾個小男孩取笑做「安倍小姐」吧！

被喚做安倍小姐的孩子不動聲色的以穩定的速度朝大門這兒走來，面無
表情看不出是在隱忍怒氣呢？還是毫不在意？

愛惹事的小孩古今皆然，「安倍小姐」竟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實在是
太瞧不起人了！

小孩中塊頭最大的那個，一個箭步強在「安倍小姐」的面前，阻擋住他的去路。

「吶！安倍小姐，我媽媽說你是狐狸生的小孩耶！你媽媽是隻狐狸對不對？」

安倍小姐抬頭盯著說話的男孩看，表情毫無變化，但是那對鮮紅的雙脣，
嘴角似乎隱隱帶著微笑？

雖然二人之間仍隔著一個大人高的距離，但是問話的男孩被這樣盯著還
真是渾身不對勁，尤其是那種帶著嘲笑意味的表情更是教人火大！

「啐！叫你小姐你也不生氣，你一定是女的吧！還穿什麼男孩子的衣服。」

男孩打量著安倍小姐，然後對一旁幾個小鬼頭說：

「喂！你們把他的衣服脫光，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小雞雞！」

原本跟著起鬨的小孩子這下反而都站著不動，似乎沒有人想要出手。

「你們是怎樣啊！快動手啊！」

男孩老大帶著怒意命令著，但是沒有任何人向前踏出一步。

「不……不好啦，要是他真的是女生怎麼辦？」一個小孩紅著臉說著。

「對啊！而且他是狐狸生的小孩耶，要是他用妖術的話，我們就慘了！」

另一個小孩根本不敢看向安倍，好像安倍真的是狐妖似的。

「哼！你們這些沒膽的傢伙！」

男孩老大怒叱著其他的孩子，然後望向安倍。

「你們怕，我才不怕呢！」說著，男孩便慢慢地向前跨出一步。

安倍稍稍皺了眉頭，蹲下身子揀起一棵紅色的小石子再站起來，然後開口說話了。

「你膽敢再靠近一步，有苦頭教你吃的。」

聲音輕緻，卻帶有莫名的威嚇感。

唉，師父說我還不清楚怎麼控制咒的力量，先不要對人下咒。你硬逼我
的話，要是真發生什麼事，就得麻煩到師父善後了，那可不好。你還是
乖乖讓開吧。

安倍思索了一會兒，再回神到眼前的男孩。

男孩似乎也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開口：

「少嚇唬人了！我……我才不怕你呢！」

男孩說完便向前迅速趨進。

安倍心裡啐了一聲，迅速將握住石子的右手舉至面前，伸出人指中指併攏
輕抵雙脣，低聲唸道：


見赤生火


接著要將石子往衝向自己的男孩擲去。

「住手！」

這群孩子聽到制止聲，停下了動作，往聲音看過去。

「住手！怎麼可以對人這麼無禮呢！」博雅一邊說著，一邊跑了過來。

大家看著博雅，用這種口氣教訓人的，不是什麼大人，而是看起來年紀也
沒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哥。

帶頭的男孩非常不是滋味。但是看見博雅一身貴族裝扮，要是得罪了他，
想必家裡會惹上麻煩，賠罪道歉不知道能不能搞定，而且自己肯定會被
父母扒掉一層皮……

「哼！」

男孩也只能悶哼一聲，咬著下脣轉身離開，其他的孩子見狀，早就一溜煙跑了。

「喂！你們還沒有為了自己無禮的行為向他道歉吶！」博雅朝著那群孩子喊。

「算了吧！我並不在意。」

被喚做安倍小姐的孩子對博雅說完，便舉步朝著忠行宅邸的大門前去。

雖然博雅心裡想著，我剛剛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該說聲謝謝吧？

但是不知怎麼的，這話就是說不出口。而且還一步一步跟著安倍走進了
忠行家的大門。

走到前院裡，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博雅。

「你怎麼跟著我進來了呢？」

「我……在下源博雅，我跟父親大人一起過來的。家父是朝中大臣，今日
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向忠行大人請教陰陽事宜的。為了不打擾他們討論
正事，所以我自己在這裡玩耍，然後聽到你們那邊有爭執，就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這人怎麼這麼沒戒心，只是問他怎麼也進來這裡，竟跟我說了一堆。

「博雅大人是個好人呢！」

這句話不是安倍說的。

當然也不可能是博雅自己說的。

而整座前院裡仍只有博雅和安倍兩人而已。

事實上這句話，博雅根本聽不到。

安倍眼珠子一轉，便轉身往剛剛發現幼苗的大樹下走去。

博雅在一旁緊跟著。

安倍看到剛剛博雅的「傑作」，一堆稻草圍住一株小幼苗，旁邊還有一雙被雪滲濕了的手套。

再看看博雅一身的草渣，安倍很快便明瞭發生了什麼事。

安倍嘴角不禁大幅度的顫動，但又非常迅速地，恢復原本帶著淡淡微笑的面容。

博雅因為正在拍去身上的稻草，所以完全沒察覺到安倍表情的細微變化。

博雅將自己身上拍乾淨之後，看著「安倍小姐」。

他皮膚真白呢，所以顯的脣色更鮮紅了，不過細長而犀利的雙眼，這應該是男孩子的眼神。但是雖然他身穿男裝卻又留著長髮，也許真的是一位小姐？

「你的手冷不冷？」

鮮紅的雙唇突然動了，博雅心裡漏了一拍。

「嗯，今天天氣真冷！」

「哈哈！」

安倍小姐非常爽朗的笑了。

博雅迷惑的看著安倍，今天天氣很冷很好笑嗎？

雖然心裡這麼想，可是卻也不自覺得跟著對方笑了。

是不是因為天氣很冷，所以他的臉才會這麼白呢？

博雅望著那白晰的臉，伸手摸了一下晴明的臉頰。

「嗯，溫溫熱熱的嘛！」

博雅坦率地說出感想。

「……」

「啊！對不起！我只是看你臉色這麼蒼白，想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冷。所以才……」

自己怎麼會做出這般無禮的事呢？這樣不就跟剛剛那個戲弄他的男孩一樣了？

「真的非常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

博雅十分誠懇地道歉，深深地鞠躬。

「……」

沒有聽到任何的言語，他一定是氣到說不出話了吧！

博雅不敢抬起頭來。

「你的雙手很冷吧！」

博雅抬起身子望向安倍。

竟然沒有斥責自己？

博雅搓了搓雙手。

「嗯。你呢？你不覺得冷嗎？」

「我不冷唷。因為我有這個。」

安倍將手伸至博雅眼前，白晰的手指銜著一枚紅色小石子。

「這是？」

「這是日耀石。這種石子吸收了陽光或是火光之後，就會儲存住熱，只要
握著這顆石頭，全身就會很溫暖，不怕冷的。」

「原來是這樣啊。」

嗯？居然完全不懷疑我的話呢。

「送給你吧！這樣你就不冷了。」

「那你呢？你沒有了它不會冷嗎？而且這麼神奇的石子，一定很稀有吧！
你留著就好。」

「這種石頭很多的啦，別忘了這裡可是陰陽師宅邸。而且算是當作你剛剛
出手幫忙的謝禮吧！」

「當作謝禮的！」

這句話，還是只有安倍聽的到。

「嗯，那麼，我就不客氣收下了。」

博雅說著伸出手掌。

安倍將石子湊近脣邊，就像剛剛對付男孩那樣低聲唸了句：


火盡石餘暖


然後再將石子放置在博雅的掌心。

博雅慎重的握住日耀石。

「嗚喔！真的好暖和啊！」

博雅忍不住驚嘆。

「我會非常珍視它的！」

博雅對著安倍說。

安倍只是微笑，沒有說些什麼。

「博雅，要回去嘍。」

迴廊上傳來父親的聲音。

「是父親大人！」

博雅轉身走向迴廊。

「父親大人，我們在這裡。」

賀茂忠行和源博史步出迴廊，停在前院邊。

「什麼你們？不就是只有你一個人而已嗎？」

源博史納悶的問著。

博雅轉身，咦？人不見了！

「我剛剛才和安倍……安倍君聊著呢。可能他有事先進屋裡去了吧。
你看，他還送我這顆日耀石呢！只要握著這石頭，全身就會感到很
溫暖喔！」

嗯，因該是安倍「君」沒錯吧！

博雅將「日耀石」交給源博史。

源博史握了握。

「這只是普通的石子而已嘛！或許你剛剛一直握著，所以石子感覺起來
溫溫的，並沒有像你說的『全身都感到溫暖』呀。」

博雅接過父親遞回來的石子，的確，石頭還有餘溫，可是不像剛剛那麼
溫暖了。

「不過剛剛真的很溫暖……」博雅像是對自己說著。

「吶！博雅，你是不是被狐狸給騙了呢？」源博史說完便笑了起來。

不過笑到一半，源博史意識到說忠行大人的宅邸裡有狐狸似乎不妥。所以
馬上止住了笑聲，並用眼角餘光瞟向忠行大人。

忠行大人並沒有發怒，反倒帶著慈祥的笑容對博雅說：

「只要你認定這是日耀石，它就會永遠帶給你溫暖了，這也是一種咒喔！」

「這是一種咒？」

「對，咒的本質是束縛，當你認定了就是下了咒，也就束縛住了。」

博雅聽的一頭霧水。

別說博雅了，源博史也是。

「呵呵！博雅還小，所以還無法理解吧！若是你日後對咒有興趣的話，
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或是任何一位陰陽師都可以。」

「嗯。謝謝忠行大人。」

雖然聽不懂忠行大人說的咒到底是什麼，不過博雅緊緊地握住了日耀石。

「時間不早了，我和博雅就不多叨擾了，我還要趕回皇宮向皇上稟報停止這場大雪所該準備的事宜呢！」

「有勞您了！」

「也辛苦您了！忠行大人請留步，不用送了。」

源博史和博雅向忠行大人辭去後，便離開了忠行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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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對博雅下咒的吧？晴明。」

賀茂忠行的語氣聽來不慍不火，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見到大門關上後，晴明才走了出來。

「嗯，博雅是個好人。」

這句話的確實是晴明說的。

「呵呵！」賀茂忠行點點頭。

「晴明啊，你知道什麼是返咒嗎？」

「嗯！不過像博雅這種麻果，應該不用擔心返咒的問題。」

「麻果？」

「這是我從一位西洋人的陰陽師那兒聽來的，西洋陰陽師稱那些完全不懂得咒術的人叫做『麻果』。」

「這樣啊。」賀茂忠行笑了笑。「但是博雅這樣，卻是最有力量使鬼神的人。」

「……」

「呵呵！不懂沒關係，一切才剛開始呢。」賀茂忠行說。

「她也差不多該到了吧！晴明，你在這兒等她吧，我進去準備待會兒要用的東西。」

「是。師傅。」

賀茂忠行進入屋內後，晴明在迴廊上坐了下來。

庭院的雪地上有著雜亂的足跡，其中那雙特別小些的，應該就是博雅所留下的吧。

然後晴明又遠遠望向那棵大樹下。

啊呀！那是博雅的手套，他忘了帶走。

晴明起身，走至樹下，將手套拾起。

晴明盯著手中的手套看了半晌。

「……」

「唔，我好像懂得剛剛師傅說的那些話了……」

細雪紛飛，遠處有鈴聲悄然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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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選自http://www.kyotocity-taxi.com

用古狗大神搜尋京都雪，恰巧找到這麼一張超～match的想像中前院場景！

最後，晴明就是坐在這樣的廊上望向庭院的吧？(笑)

至於文中那段日文是請Gromit幫忙翻譯的，
也許這樣讀起來更有感覺呵！

（關於文章的二三事，請看留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