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是因為這個城市有太多悲傷的事嗎？
他實在很焦慮，菸抽掉半包。前妻懷孕了，他有種落寞，別人用他之前辛苦打下的地基蓋了城堡，而自己卻荒廢了。已經對所有愛情，過去的一切都判了刑？
忠貞是不值錢。愛情無罪至上，但忠貞也包含在內？還是他根本沒遇見真愛？
孩子也不是他的，他幹麼那麼煩？只要聽見她的消息，在傷未好之前，心都會痛。一旦留了疤，就永遠記著。該生氣嗎？但有什麼好生氣的？
下雨天總是讓人脆弱。
「老師。」明伊一臉不好意思站在入口。「我來拿鞋子。」
「我還以為我要公告全校—『尋找仙度瑞拉』。」
「不好意思，謝謝你的鞋子。」
「穿回去吧。下次再還我。」
「同學，剛才的冰糖燉豬腳很好吃。我已經預告下學期要開『飲食與設計』，你一定要當小老師哦。」背後靈“又”出現。
「老師，剛才的冰糖燉豬腳真的不是我做的。」
「可是杜老師說是你的傑作。」
明伊瞪著杜仁謙，後者無辜的擺一擺手。「荷姐說是你技術指導她的。」
無賴！明伊無力再辯下去。「老師，我想先離開了。」
「鞋子。」杜仁謙指指地上那雙可憐的高跟鞋。
「謝謝。」明伊嘟著嘴，不情願的說著。
「同學，下學期你一定要來修哦！再見。」背後靈老師依依不捨的道別。

日子久了，漸漸，大家吃幾頓飯，聊了幾次，明伊不再對杜仁謙感到怕生。杜仁謙就像是個大哥、為人和善對女性又體貼，表面上都很好。但私底下她和他仍舊是疏離，是刻意保持距離還是自己的個人特質？她分不出來，雖然知道他喜歡Jazz卻不敢走近與他談論。她其實很想和他談Jazz，但在害怕什麼？為什麼沒有勇氣？連她自己也糊塗了。
雨傾盆似地下，模糊一切景物，萬物都沒了確實的形體，只剩一絲顏色、一點光和澆在柏油上，濃濃的沉鬱氣味。
這種雨天居然想起他來。明伊不解。
「要一起撐嗎？」一把傘靠近。
天啊，這句話真是叫我們不要胡思亂想的最佳寫照。「怎麼是你？」口氣不但驚訝，還帶著淡淡的厭惡。
「沒禮拜！學校是公共場所，誰都可以出入。而且，為什麼不會是我？」杜仁謙輕聲的斥責著。好像每次見面都不打起來不行。
上一秒想到的人，下一秒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是種心想事成的詛咒？還是怨念過深逼此人不得不現身？明伊暗中猜想。
「一起撐吧？要到捷運站的。」
「不要。」不知為何執著於不要。有點奇怪。
「不要。跟你一起撐很怪！」
「哪兒怪？難不成跟我一起撐會死嗎？」
「就是不要。」開始莫名的任性起來。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開始跑，讓他措手不及，意識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跟著他跑。
「笨蛋！」、「傻瓜！」同時出口。
當跑到了捷運站時，兩個人都溼透了。他拿出手帕給她，兩人相視而笑。
「乾淨的。」
「謝謝。」心門突然打開。
「我有村上春樹的『東尼龍谷』，日文版。」
「書？」
「電影，宮澤理惠演的。」
「日本拍成電影，台灣不知會不會上映啊？」
「要看的話，我可以當翻譯。」
「真的嗎？」
因為村上春樹，這兩個人聊開了。

１０００個小時過去了。
明伊望窗戶，從黑暗到灰敗民宅、從窒息地下到看見海，兩人常相約一起看電影，不知不覺地同化一起動作、分享話題。從音樂到電影、從電影到日常生活令彼此厭惡的小事件、甚至連至理名言也同步。朋友太接近相處，明伊會敏感的覺得有窒息感在壓迫，沒多久，就開始會躲會閃會退會避，無形中形成所謂的「疏離」。這次似乎是種習慣，不像之前的疏離，但又有點不同。明明很靠近，可是又有說不上的遙遠。可能是「過去」所造成的吧，其實誰對誰的過去都不可能完全所知的。她笑笑。
只是朋友，何必在乎？
如往昔下了捷運路，往他家的路上。
妍貞突然抱住她。「親愛的！」
倒是把明伊嚇傻。「你怎麼會到這裏？」
「網聚。我快遲到了！」
「小心安全啊！」
「還有，下次告訴我，跟你一起淋雨的男人是誰？拜拜啊！」以快閃之姿態離開現場。
「沒有啦！」沒人聽見。
其實也沒什麼。為什麼就無可避免被詢問？

又是一陣雨。溼意從腳踝如叢蔓一路爬升，毛細孔張開即刻接受了冷意。衣服穿再多也沒用。
明伊縮在教室一隅。答應好今晚和大夥吃頓飯。可是她冷到胃陣陣抽痛。無法忽略那種如影隨形，不規律地拿針刺進胃的不舒服。冷汗在額頭跳著圓滑的舞步，流到下巴硬是被地心引力帶落。雙腿之間有股暖溼的潮流，不禁讓她顫抖。
「靠！」居然這時候來，想起立卻怕大量流出，她忐忑不安地想求助，可是早已人散禽飛，面對的是一室空寂，抓緊手心還是汗。痛又無助的她只能趴在桌上，手機剛剛才沒電，是天要亡她耶？
「明伊，你怎麼了？」
微微睜開眼。「不舒服。」
「穿太少吧？」一件暖過的風衣覆蓋在她身上，隱約還帶有一股菸味，突然想為這暖意而沉淪在睡意中。
「今天聚會還能去嗎？」
昏沉沉的她搖頭。「好朋友來了，會弄髒你的衣服。」
「有…女性用品嗎？」問得有些羞澀。
「沒帶。我想回家。」開始帶著鼻音，想家。
「那我先帶你回家，好嗎？」
「嗯。」不知道為何紅了眼眶。
叫了計程車，一切處理的差不多，明伊已安穩睡著。杜仁謙環顧周遭，曾以為她房間會有夢幻的粉紅裝飾。沒想到只是整潔的黑白色調。看她一臉蒼白，打電話知會其它人不便出席的消息，話未講完，卻見明伊兩行淚直下。
「你還好嗎？」
她閉著眼，呢喃著。「我為什麼一個人會在這裏？你去哪裏？為什麼只剩我一個人？為什麼…。」是作惡夢？
「一個人嗎？我也是一個人。」他撥去貼在她臉頰的髮。一個人，為什麼在這裏？為什麼不能一個人呢？這世界難道容不下一個人存在嗎？是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好像忘記帶另一個人出門就會得到別人給自己一個關愛的眼神。
話似乎吻醒公主，眼睫如翼拍動。
「對不起，又麻煩你了。」她把臉埋入棉被中。
「沒關係，你還好嗎？」
「嗯，只是最近太累。」她慘白著臉笑笑。
「女生好朋友來，都那麼不舒服嗎？」自己似乎不曾注意前妻的不適…尤其在異鄉。
「各人體質不同。」她給了虛弱的微笑。「對不起，害你那麼尷尬！」
「還好，你夜燈上的御守是鶴岡八幡官的嗎？」從頭到尾說了幾個對不起？
「我不清楚，因為是朋友寄的。」
「因為一來很貴，怕弄髒就可惜了，這個人曾經對我很重要。沒辦法，緣份盡了，就是分離。」
「你怎麼肯…就這麼放手？」
「再要好的女友，哪怕只是台北飛高雄的距離，也比不上在寒冷夜中泡一杯牛奶的女同學。」
原來，很多事是那麼開始。那我的前妻和上司呢？
「有背叛和心痛，但脆弱的時候不斷想起的還是對方。」
已經成疤。
「我沒跟對方說什麼，默默的走比天天在MSN上吵架的好。痛是一定有的，但終究會釋懷。」
「果真，你很堅強！真羨慕你。」
「人總有脆弱的時候。只是我崩潰時，選擇不讓別人看見。那叫作武裝。」
「人似乎長大之後都會學到這招。」
「是啊！」
「最近，若有聽到奇怪的傳言，別理它。」
「我已經聽過了。」
「我們之間沒什麼，儘管說的多噯味，但我不希望有人誤會你，或讓你不舒服。」
「怎麼解釋也不會清楚！」她勉強笑笑。
「是啊，那就讓他們去猜測吧。無聊！」
「你的外套我會洗好再給你。」
「謝謝，時間不早，我先走了。別送我，好好休息。」
門帶上了，她不經意的目光與御守接觸。那是最後的祝福。祝自己幸福、祝自己找到更好的人。當初對方一離開她的身邊，她學習用工作麻痺自己。填充沒有對方的時間，一點相處的時間是她每天維持快樂的動力。此後她學習到什麼叫寂寞，還有討厭日本。失去，她的心隱隱作痛，不曾告訴別人，因為痛已經蝕骨銷魂了，言語跟著被吞蝕，留下了痛楚的感覺流竄在血管中。

明伊坐在大道旁，心中有難以解釋的感覺，剛剛看見和為什麼就無可避免被詢問另一位女生擁抱，為她拭淚的親密。那是一種『衝擊』，久久無法回神。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你還欠我一個答案。」妍貞遞給她綠茶。
「啥？」
「上次跟你一起的男人？」
「我們沒什麼。」
「真的嗎？裝傻！」
「嗯。」難以解釋的感覺冒出來，回應得有些不肯定和心虛。
「你的流言又不是沒聽過。有人覺得可笑，我卻覺得正常，女人嘛！男人夠體貼，你有被收買一半了，其它條件也很快被攻下。」
明伊很想不在意其他人的說法，可是這世界那麼大，嘴不只兩人有。「重點是？」
「他是誰？」
「少裝傻。有些事，當事人是不知不覺，勸你快收手。」
「哪有？」
「好好想想。他的年齡和你比整整差一輪，說真的交往起來，最終目的不會是結婚嗎？和他有目的交往，你不會想玩、往外跑？他都入定，而你正年輕，二十歲的你還年輕又單純，他三十好幾又離過婚，適不適合的比較項多著很。就算不比較，你真的不在乎他的過去嗎？他的過去你了嗎？不要告訴我他有一個小孩，你嫁去就直接升格為媽。」
「你想太多了。」
「明伊，你好不容易恢復知覺，但可不可以克制自己愛上一個跟過去男友相似的人？人家體貼溫柔，你不要就陷下去。你跟他不適合，搞不好人家只是習慣曖昧遊戲，對你好只是看有什麼利益便宜可撈。如果你一心動，就中人家的計，對方對你有好感，可以另當別論。如果他只是當作Game看，那你也Game Over了。不要說我殘忍，我只想讓你認清事實，一個事實而已。」
「我沒有你說那樣，他也不是那種人！」
「那你剛看到那一幕，我也看見，為什麼你臉上寫著：我心痛。這是妒忌！」
「我沒有。」她無力，因為這似乎是事實，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遲鈍的傢伙，每次要等自己愛的人愛上別人才知道自己心痛。」
「根本沒有什麼。我們只是興趣相同，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我只是不想妳再次受傷，妳前男友是不是快畢業回國？」
「我不知道，別提他吧！反正我跟他早結束了，已經Over。」
「你真是無藥可救。」
應該是傻瓜。她搖搖頭。
沒有人跟她說，在愛情之下，人是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