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8 18:44:09

霧影(府城文學獎台語散文佳作)

 

透早,位滴滴沓沓的雨聲中醒來,一本冊坦匼佇枕頭邊,昨暝我又閣睏佇冊的內底,毋知是佗一个時空,佗一个朝代,收留了我厭懶的夢魂。

tsih tsih的厝內猶閣淡薄仔暗漠,一四界看無阿母的形影,我佇門後攑一枝雨傘,開門行向厝前彼條水蛇仔泅的小路。一陣山風輕輕吹來,煞感覺手骨淡薄仔涼冷,昨昏起來山頂的時,台北猶閣真燒熱,干焦穿一領薄縭絲的短手䘼仔衫,無想著透早的山頂遮爾涼冷。

雨一直落無停,只是一陣一陣,有時霎有時粗。早霧是一个身段柔軟的舞者,伊隨著山風的旋律起舞,幔佇伊身軀彼領白紗巾,就綴著伊的舞步,位這爿山颺過彼爿陵,眼前是一片澹溡的白茫。

崁邊的幾股菜股,擽絲擽絲種幾欉金針,幾欉臭赤臭赤的番薯葉佮紅菜,以及幾枝轉骨轉無過,黃酸黃酸的蕗蕎,遐的攏是阿母的傑作。山頂塗質無好,閣傷厚雨水,種的菜定定予雨水浸爛,三不五時著風勢閣會落酸雨,菜葉仔真容易釘點臭赤,菜閣較按怎照顧嘛真歹種會媠,干焦會當罔做議量,運動兼消磨時間。

阿母並無佇菜園仔。透早的空氣誠好,飽滇的甘甜透濫著樹木青翠的芳味,我毋甘倒轉去,繼續順著菜園仔邊的小路,向基隆山跤沓沓仔散步,沉迷佇雨水洗盪清氣的山色。

樹椏頂一對早起的白頭鵠仔佇唱歌相褒,菅芒菢內底一群青啼仔,嘛用怹幼膩的聲喉綴人食米粉喝燒,佇迷迷茫茫的霧的內底,傳來遠遠近近,各種鳥隻懸下聲部的合唱。

山跤的溪谷,一道男下音的水流,共真久以來胸槽的坱埃,做一下洗汰清氣。雖然是行踏佇茫茫渺渺的霧中,卻是感覺著家己無比真實的存在。

這是佇台北走揣誠久,佇挨挨陣陣的人群中,佇閃閃爍爍的燈海,一直走揣袂著的感覺。佇彼个畫紅漆白,外表妝甲五彩燦爛的繁華城市,人心是空虛的,靈魂是濁的,人只是綴現實生活走傱的影,只有等最後一葩電火切化,才會當停跤,歇佇忝忝的一片烏暗。

行到半山腰的所在,霎雨總算停落來歇喘,煞看著群峰覕佇一簾銀幕的後面,一觸久仔這山現身,一觸久仔彼嶺露面,據在山風導演,看欲叫siáng上台,演出一幕一幕風華各異的潑墨山水。

一隻覓鴞位雲縫竄出,伊展翼佇雲空的孤影,散發出一股不可侵犯的高傲,就算飛佇歹天的亂流當中,猶原不改伊眼光射出的堅定。

山壁頂一撮一撮,草青內底黃錦錦的花蕊,是開甲當紲拍的白豬母奶,這个時陣是伊奢颺的季節,規東北角的岩壁攏是伊的舞台,就算是佇薄霧當中,猶是掩崁袂牢伊金黃色的光芒。

望對兩爿山脈中間,水湳洞的陰陽海,一片藍藍的海水,去予礦山泏出來的油彩,皂甲也有柑仔紅,也有金黃色。這座礦山曾經遐爾奢颺,規身軀金光閃閃,但究竟袂堪得無盡的慾望損蕩,以及無情的歲月挨磨,漸漸退去伊框金的光環,伊記持內底的光彩。佮遐的老礦工鬥陣退休了後,伊就專心畫圖,共海面當做畫布,上愛畫黃昏的時,夕陽佮彩霞難分難離的情意綿綿。

正當我予眼前的美景勾引甲憨神憨神的時陣,對面崁頂雲霧當中,無張持傳來鑿耳的電子琴喪樂聲,挵破靜美的一幅畫。

每一曲美妙的旋律,早慢攏愛休止佇恬靜,人的性命嘛是相像。但是毋是最後的一个嘹拍,會當結束甲真幽雅,莫有遐爾濟悲傷,莫有遐爾濟吵抐,就親像一滴雨水回歸大海按呢,遐爾仔自然,遐爾仔平靜。山,照常疊坐佇恬靜,無驚走一隻樹椏頂的野鳥。

行轉到厝,阿母已經坐佇大廳的藤椅頂。伊掛一支老歲仔目鏡,頷頸伸甲長長長,喙仔開開,就親像囡仔佇看bang-ga按呢,目睭𥍉都無𥍉,當咧看電視轉播的撞球比賽,看甲是遐爾仔入神。我實在真毋敢相信,一个八十歲的老大人,竟然會佮人迷撞球。

阿母看我轉來,才位電視內底緊張的撞球比賽回魂轉來,伊徛起身,位身軀邊的塑膠袋仔內底,反出一領綠豆色的長手䘼仔衫,講是拄才去瑞芳買的,叫我緊穿看覓。我想伊一定是透早起來,吹著第一陣冷風的時陣,已經預先感應著我手骨的涼意。雖然阿母買的衫有一點仔倯,毋是我所佮意的形體,但是穿佇身軀頂,猶是予我感受著春暉照射的溫暖。

我坐落來佮伊做伙看撞球,聽伊解說我少年的時陣就知影的撞球規則,聽伊紹介每一個選手,看著伊支持的選手脫箠,綴伊哀聲頓蹄,看著伊支持的選手表現精彩,就綴伊拍噗仔喝咻。伊講最近厝邊隔壁的老歲仔伴攏佇痟撞球,逐家食飽椅頭仔夯咧,坐踮榕仔跤開講,上捷講的話題嘛是撞球。

我想按呢嘛是好啦!這撮仔攏總蹛十偌戶,總人口卻是賰無三十人,真濟攏是家己一个人蹛的孤單老人。遮的老人自少年就蹛佇遮,佇遮生湠,佇遮共囡仔慢慢仔捏大,然後看怹像翼股尾漸漸焦的鳥仔囝按呢,一个一个捾著kha-báng飛出岫,飛出這群山嶺,佇山的另外一爿討食,佇山的另外一爿建立怹家己的岫。有時陣老人嘛會去台北看序細仔,但總是敢若咧搵豆油咧,無三天就蹛袂牢矣。怹數念囝兒序細,但怹慣勢遮的空氣,遮的山,遮的水,遮的有人情味的厝邊,遮的....稀微。會當培養一寡興趣,一寡正當娛樂,生活總是較袂白甲遐爾空虛。

中晝頓是阿母透早去瑞芳街仔買的一尾黃魚,一爿鹹水雞,佮兩項青菜。平常時伊家己一个攏是凊彩食,我轉來伊才會攢甲特別腥臊。伊知影我無愛食鹹,一直問我菜會傷鹹否?我笑笑。外口餐廳的總舖師知影,怹閣較高段的料理,永遠攏減一味,所以怹須要用重口味來唌人客的喙斗。阿母煮的菜有滿墘的阿母的氣味,這是任何總舖師料理袂出來的,任何芳料無法度代替的,我想天跤下應該無人會嫌這種芳喟傷重。雖然外口又閣咧落涼冷的毛毛仔雨,但阮的飯桌頂,有上豐沛的燒烙。

欲暗仔的時,我必須轉去台北矣,我問阿母敢有想欲去草山賞花。伊講落雨沓滴看啥物花?少年人的情調伊毋捌,踮厝裡看撞球較贏。

車開行的時陣,阿母就徛佇門口埕金金看,看我的背影,消失佇雨霧當中。而阿母一菢銀白,痀痀的影,就佇車的後鏡內底,沓沓茫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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