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亮亮

阿嬤又到護理站大罵了。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聽到她的叫罵聲了。因為主治醫師評估後，認為她的老伴雖然中風且半邊癱瘓，但經過住院、復健一段時間後，病情十分穩定，可以出院了。但是阿嬤覺得阿公還需要治療，所以不想出院。

阿嬤說：「你們這些人對我們這麼兇、想要趕我們出院啊！」「我們繳了20幾年健保費，很多咧！」「我們已經很可憐了，你們還要欺負我們老人家…」

接著，她開始大聲地啜泣了起來。嗚嗚咽咽的聲音，整個病房都聽得到。後來是有人去安慰了他們，阿嬤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了一點。

照顧一個半邊癱瘓的另一半是很辛苦的，尤其是許多事情都要重新再學習。尤其原本是開開心心生活的一對老夫妻。我聽著阿嬤悲傷又酸苦的哭聲和情緒，也感同身受。

到了中午時，經過醫院的長廊，我看到阿嬤安靜地餵著阿公，慢慢地一口接著一口。透明的窗戶，灑進亮亮的光色，暈染了他們一整身。那種畫面，讓人有一種心安的錯覺。安靜的阿嬤簡直跟早上大罵護理站的她，判若兩人。

同一天，我跟一個腦性麻痺女孩的爸爸交談。她癱瘓20幾年了，20幾年來不會講話、不會走路，整天躺在床上，偶爾轉一轉頭。現在她的病情轉惡，和家屬討論接下來的治療方式。

令我驚訝的是，已經中年的爸爸、媽媽還是非常關心她的病情。他們說：「她是我的女兒，我希望可以找出對她最好的治療…。」即使她又拉了肚子，跟她的月經，讓父母弄得一身狼狽。

人世間難道就是這些繁瑣、憂傷、無奈，卻又不知何以然的事情，纏纏繞繞，組成了、撐起了自己。好像是這些事情，把我們牢牢綑綁在這裡。除去了這些，又是哪些事物，佔去了我們時間，又還剩下些什麼？

每個人都是需要一些支持著自己的力量，繼續生活著，不管那是什麼。對爸媽而言，或許是我們的成就；對自己而言，或許是夢想的追求。

但是好多的事情經過之後，才會漸漸明瞭，都是那些憂煩的、歎息的、鬱悶的、討厭的…牽牽絆絆，一絲一痕堅韌地、牢牢地纏繞住自己，留住自己，實實在在、深深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曾聽阿嬤苦笑著說：「如果沒有他…，其實我不知道什麼是真正活在這世界上的感覺，或許我會很空虛吧！」

（作者為醫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