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來，這是我第一次用你父母給的名字稱呼你。在暗戀你的那段時間，我在日記裡稱你「魚」；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沒有特別的稱呼；和你分開後，有時候用你的英文名字，有時候稱你的姓氏。這些過去用的名字，有的代表我想像中的你，有的則是「異己化」的你，但都不是真正的你。喜歡辯論的你，對我這番考據大概會覺得無聊。我猜你會說，在這個解構真理的時代，這些都只是符號，不論哪一個都不代表「你」。但我堅持這麼做，是因為這代表我開始直面你，還有直面我與你的過去。

我一直以為自己把因你離去造成的傷痛和憤怒隱藏得很好，可是我一拿到紙棒的時候，我就開始用力鞭打代表你的箱子。等我平靜下來，我開始疑惑：為何我無法狠狠的甩你一巴掌，對你大吼「你讓我傷心透了」？還有反過來追問，為何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要小心藏起我對你的愛意？

還是按照歷史學的規矩，從頭說起吧！我們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像一般的情侶朝夕相處。我感覺你並不喜歡我與你太緊密的相處，我覺得你似乎比較喜歡我有自己的生活，這樣才不會整天纏著你。因此我上課、去社團，生活規律。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你把時間留給我，等到你離開我，都沒能實現。我們真正在一起只有一個月，這一個月裡，見面的次數也不過三次，實際上相處的時間真是少得可憐。面對面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要努力維持你心裡那個獨立自足的形象，你才會留在我身邊，所以我不敢告訴你我的煩惱，不敢告訴你，我每天都想見到你。有一次我說了「我愛你」，當時你似乎嘲諷了我一番，然後搬了一套感情善變之類的話。此後我就更加謹慎保守我的情感。其實是否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我已不能確定，我只知道，在我和你的關係裡，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讓你知道我多在乎你，我害怕一旦我表露太多對你的依戀，你會立刻棄我而去。這已經變成一種習慣，甚至在我們分開後，我還繼續這麼做。所以當建功告訴我你那番對結婚的言論時，我只告訴他，我並沒有逼你承諾我什麼，至於說那些話的心情，我完全沒有透露。而當我讀到Ovid，發現他認為墜入情網是種懲罰，我無法不同意他。我的遭遇，正是最好的註解。目擊你移情別戀的事實雖然讓我心碎，但與你相處的時候，我也沒有多少快樂，我真的應該讓你早點知道我的感受，這與我是否失去你沒有關係，因為我努力隱藏自己的感受，也沒有留住你。

最近重讀了你六年前寫給我的東西，也讓我懷疑你對我的感情到底可否稱為愛情。你在一張小字條裡寫著：「什麼都是假的，但你給我的靈感，讓我寫下的文字卻一定是真的。」過去讀的時候，以為你的意思是：你寫下的感情是真的。可是現在我認為，你更在意的是文字的真假，而不是感情的真假。瞭解這點以後，我覺得很悲哀，原來我只是你創作的素材，你在意的是你的作品，而不是我這個人。我不想成為你的繆思，我只希望你把我當作一個人，我希望你在意我的感受、我的生活。成為你的繆思意謂著你只想要我的某些部分，而不是接受我的全部。建功說你對每一段情感都是認真的，但在我看來，你只是認真的把我當成了創作的素材，然後生出一些文字。你像阿飛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尋找你需要的感覺，不論她們像蘇麗珍般單純或Lulu般熱烈。對你而言，女人都是一樣的。

當我明白這一點以後，我對你失望極了。更糟的是，我竟然還曾經深愛著你！這段時間逢我自信心較強的時候，我就願意承認過去愛你；信心低落的時候，就會拚命否認對你的感情，原先我只是擔心這種愛恨交加的情緒會影響我日後的感情生活，可是等我想清楚你如何看待我以後，這個矛盾就不存在了。世界上根本沒有「你愛不愛我」這個問題，因你從來沒有用對愛人的方式對我。我但願一開始，我就在你搬演的劇情裡睡著，如同我看「阿飛正傳」一般。

寫完這封給你的信，我把你給我的文章、卡片，還有我們的合照一併焚燬。你離去後，我把這些東西裝成一包，放在櫃子裡最深的角落。六年來我不曾翻動它，但也未曾丟棄。有關你的一切，形成我記憶中的黑洞，囚禁著我最初的熱烈堅貞和傷痛掙扎。裡面蓄積的能量，連我自己都不敢觸動，深怕一炸開來會毀了我的宇宙。但如今我已看清，你是我生命中的一場瘟疫，而現在是送瘟神離去的時候了。看著灰燼隨著新竹的狂風呼嘯而去，我默默祈禱這把自覺之火，能燒盡那黑洞中的怨懟、哀傷、甚至愛戀，淨化我的靈魂，並從此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