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投行旅日誌
初抵集集
集集復集集,來到這一小站
你們像房子一樣被造物者
排排造好,又像骨牌一樣推開
堆高,再堆高,在盤固
的人生閣樓
在斷層內鋪植白髮
於盆地裡種植青春
只為驗證人生蘊含某種次序
證實了生命像火焰山一樣
總在亟迫時,翻不出迫切的那一面──
白鹿飛鳥
水和沙命運相連,水卻淘盡了沙
多少風揚起又停息,多少
塔疊起又散落,成為
生命的窟窿,坑洞,或者
瘡疤。日以繼夜,我沿著
那屬於族譜湮失的鏈痕,尋找
(歷史如何增踵其華,沙之文
如何在一隻白鹿的追逐裡失去
光華。)
我的眼睛為山的稜線所揪,繼而
沉落湖心。鐵路,飯店,與
紀念品……多年之後
我才明瞭湖面所圍成的輿圖
乃是我們生存、且賴以生存的距離
浮嶼,山羌,畫眉與墓草
跟著沉落。水位上升後
我知道我化成日月的眼睛還在湖底──
隱隱中白鹿幻成了飛鳥,翔
出水面,在眉宇間,一種屬於歲月的
喜悅與哀愁,反覆耳語著:
「是沙淘盡了浪,是沙淘盡了浪──」
寤寐廬山
今夜的廬山在星堆中醒來,和我的
夢境撞個正著,面目依舊
長年的氤氳使族譜有淡淡霉味
弛皺的面皮,讓臉上多了許多
老人斑點;睡吧!廬山,明天還有
許多路程要趕,鬆滑,多雨,頹圮的
人生,以及多難的身世
就當生命是一場又一場的洗禮,如我
不斷在流動的旅店漂流,滌洗,輾轉
儘管流逝的不再回來;我卻那麼
深刻,今晚有你依偎得如此近
像久別愛人輕輕的吻,宛若
點點星子,靜靜撫著月娘重重的心思──
霧社之霧
晨起,拉開精築的蒙古包
一陣霧把我撞得跌回屋室,眼球
大量瘀血,久泊的車身崩斜
我拿十字起子,左腳跨入歷史
右腳卻陷在現實泥淖的路口
破舊的輪胎,始終無法給時代一個寬敞的
理由與未 來,而雨刷
只是不停辯證昨晚的善意與溫熱
遠方望去,穿過蒼蒼甦醒中的山脈
就是莫那魯道抗日的所在
昨夜穿織於草叢間的流螢
鑿光明予人類,光影猶在
猶似鐫刻在歷史殘壁上,先烈的
血汗,如今俱化成圓葉上的點滴
蒸發了,舉弓的紅日探射了
沒有人再懂得霧究竟說了些什麼
說了些什麼……
--2009年《玉山文學獎》新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