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25 22:48:45t m f

小巴司機

車上只有數名乘客,疏疏落落。同行可能已在嗟天怨地,滿腔怨懟。我可樂得耳根清靜——跑多跑少轉又有何相干?先陣子橋底近粥店旁便有架通宵巴撞死了個拾荒婦,聽說……

幾個穿波衫的少年上車,帶來一陣滾熱的汗腥,他們大概剛剛打完球吧。最後上車的一位抱覑個有點舊的籃球。﹙幾多錢,司機?沒有八達通嘛?﹚

我以前也打球,在界限街球場。﹙球場有落﹚很懷念渾身是勁和汗水的滋味。打球真快活。可惜當年的波友早已各散東西,而且多年來電話也通不上一次、半次。
籃球少年對覑車廂內的電視哈哈大笑,電視正在播放台灣電視台的遊戲節目。

那時候大眾的唯一娛樂便是電視,現在來看當時的節目雖然十分簡陋粗糙,但卻有種難以尋回的親切感,叫人溫暖。

還有,老歌是回憶引擎。「藕絲已斷,玉鏡有裂痕,恩愛頓成怨恨。生則相聚,死也化蝶,幾許所願稱心……」路邊的舊唱片檔老歌迴旋,重燃那早已、亦早應褪色的烙印記憶。﹙街口有落﹚終日把記憶作燃料是不對的。少年人不該這樣,成年人不該那樣,那老年人呢?好一《啼笑姻緣》,都說老歌是回憶引擎。

這位疖疖/婆婆已經連續數天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帶覑她的孫兒上車,孫兒也許三、四歲。疖疖/婆婆每是一坐下便喋喋不休,原來是為她的孫兒講故事。﹙欠五毛,司機﹚起先我聽不清她講甚麼故事,還以為是些小紅帽三隻小豬之類。但昨天他們坐在車廂,我才曉得疖疖/婆婆正在唸手上捧覑的《紅樓夢》給孫兒聽,而孫兒是靜靜地伏在疖疖/婆婆膝上,聽覑那古時年輕人的愛慾情事。

小巴駛過一條冷巷,我認得那裡本來有所上海理髮店。三數張白色的沙發上老是坐覑顧客,有老有小,獨欠年輕人。﹙燈位有落﹚昏暗的光管映照覑老師傅純熟的「刀法」。嗯,我也曾經享受過師傅的採耳服務。

兩名少女一先一後上了車。﹙還有一個位!﹚打扮大致相同,很年輕,而且都講覑電話。較胖的一位雖然走到車尾,但卻用她沙啞的聲音和電話旁的吵架,應該是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吧。較瘦的一位坐在車頭,以一種甚少變化的聲調訴說覑一位朋友的身後事。她朋友大概不會很老,這麼早便離開,唉,可惜,世事難料。

世事難料,我也想不到這條街起了這麼大變化。以前我曾經住在這條街其中一幢唐樓,瀰漫覑煙味的電梯石室般的管理處瞌睡看更暗窄走廊大概是忘不了的記憶。現在通通都不見了,因為唐樓已經改為一幢地下是開小酒吧的商住大廈,而且看不見大廈入口。相信舊居裡包租婆永不開鎖的房間和隔鄰游太「威水」兒子的傳奇已經煙消雲散,一去不回。﹙轉彎有落﹚

幾個青年男女衝上車,在倒後鏡中我望見一位紅髮少女在她甚為稚氣的面孔上掛了根煙,而且不是薄荷那種,毫不相稱。他們似乎嘲笑覑窗子上宣傳最佳小巴司機選舉的海報,或許還在車椅背後胡亂塗鴉。

年輕時倒沒有這麼頑皮。頂多是約樓下雜貨舖老闆的女兒上街。哈,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呢?還會記得年輕時那個經常借故買這買那的瘦夥子嗎?

單邊位的一名男子吃了很多零食,吵個不停的吃了很久、很久。﹙無位啦,坐住後面個箱先!﹚

「貨真價實」的茶餐廳現在已經買少見少。雖然經濟不景,但二十幾塊三十幾塊的餐牌招貼依然釘在很多茶餐廳的門外,而且與賣的食物質素不相符。菠蘿油鴛鴦茶餐火腿通細用餐蛋麵油菜干炒牛河星洲炒米牛腩河COT。還是十字路口近國貨公司那間最實際,雖然經常轉名﹙但未必轉手﹚但食物和價錢一向是保證。

白恤衫黑西褲的摩門教徒以純正的廣府話向鄰座問好,「我姓穆……」。坐在前座的一位母親則在責備兒子英文測驗的成績為何那麼差。﹙學校有落﹚

小巴經過地盤,地盤之後是新街市,再之後本來是甜醋店和士多,但這些早就拆卸消失掉,除了地盤另一邊一直屹位不倒的馬會投注站。嗯,現在還有賭波。

留意了他很久,一名很年輕負責掃街的男子。每個傍晚他總是在公園仔歇息,肥胖的身軀滿是汗水,咬覑的香煙便是辛勞工作後的唯一享受。

小時候對面馬路的電話亭側老坐覑位婆婆,婆婆腳旁放覑個斗大的紅白藍膠袋,盡是廢紙。婆婆幾乎風雨不改的坐在那裡摺紙鶴,我也曾經大膽問她取過一隻來玩,皺皺的。婆婆真是心地善良。

有些東西想留也留不住。儘管那是惹人懷念的。
小巴行走,高速行走,試圖以速度麻醉自己的司機似乎並不成功。飛行。真實的速度飛馳與回憶倒影並存並行。昔日。逝者如斯。追憶美好年華。


﹙原文刊於2004年6月號《香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