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故鄉事』

若要提起故鄉之水獵高手，除大表兄與小表弟之外，接下來的名次該屬天運叔了。卅餘年前，天運叔的年紀剛剛卅出頭。他在有義公莊子裏當長工，上山下水樣樣皆很投入。由於他長相斯文年輕力壯，且又熱心助人認真工作，就憑這些優點很快受到了天運嬸的青睞。

兩人結婚之後，定居於有義公撥給的一座舊廂房。廂房臨著崩崗子建築，走下後龍溪非常方便。天運叔親水識魚性，尤其一雙斷掌捉魚技術特佳。他的巧手入水靈活，大小魚族難逃其掌握，因此，每回與他出去打水獵無不滿載而歸。他會利用竹篾編織蝦籠蟹籠，造型結實精良瀝水狀況優良。即便是籠子的重量，亦比他人製作成品來得輕巧。

每逢公休日，夫妻倆都會去後龍溪去打水獵。後龍溪水族豐饒魚蝦繁衍，不知不覺裏竟成為夫妻倆的後廚房。客人來訪，只須他下水半小時不到，新鮮魚蝦就可上桌請客。運氣好水位低，還可多抓點讓客人當伴手禮帶回家呢。

他們最喜歡打水獵的場所，就是那條鮮為人知的隘寮溪。這條小溪名不見經傳，但它不但溪水清澈，沿岸之風景幽美得難以形容。重要的是溪內水產之豐饒，隨便出手就有成績，因此，更讓他們夫妻倆戀戀不捨。每有假日就夫妻同往，就算不抓魚，他們也可在那溪畔消磨個半天。

早年這條隘寮溪漁產豐富，苦花、石鯿、紅貓、溪哥處處現踪。蝦、蟹、虎頭魚和鱸鰻，個體碩大抓也抓不完。而小溪床內之卵石纍纍，奇形怪狀各具特色，讓你不得不讚嘆造物者之巧奪天工。附近有一座大深潭，潭內漩渦寬緩，人陷水渦不會危險。但因地點偏僻，我們不敢私自前去。

這裡的漩渦天運叔幫它取名叫「龍窩包」，夫妻倆常帶我去龍窩包玩漩渦。那是座方圓不足百米的水潭，水質清澈，但一眼望去呈現黛黑顏色。由此可見其潭面雖然不大，但潭水卻是相當的深。由於它的位置恰好在崖腳的轉彎處，水流至此迴旋成漩渦。而這號漩渦在潭水表面，人們看不出其端倪。待至人們入水靠近它，經常的會來不及防備而被漩渦吸入潭底。

漩渦吸人反應不一，水性不好者驚慌失措，生怕有喪生之危險。於是他在水中亂喊亂扒，其窘相惹人想笑。我第一次下水遭道亦是如此，但天運叔教我，遇到這種情形別緊張。緊閉呼吸隨著漩渦盤旋下去，待那旋力減弱之時，只需拱臀用力外掙，身子利可就脫離漩渦的席捲。我試驗過幾次發現此法有效，以後便不再恐懼潭內的漩渦啦。

俗語說得好：「善騎亦墮，善水亦溺。」此話果然不假。那年「八、七水災」發生之日，後龍溪上游之山洪爆發，洪水沿著溪床狂奔直下。洪流經過之處山崩土流，人畜嗽生不計其數。洪水來得突然，地方上的救難大隊倉卒成軍。裝備不齊但救人如救火之急。來不及等待裝備，村中青年自組之救難隊立即開拔。

天運叔獲得消息之後，立刻向東家有義公請假加入救難隊。他們得知山腳彭姓一家八口，陷入土石流中無法逃生，遂趕往山崖下的彭家開始挖土援救。一行人拼命的截水挖土救人，奈何挖掘速度遠比掩埋速度慢。三個小時之後，挖出來的已是一具遺體。待至全部挖出來，天已斷黑分不出方向東西矣。

入夜之前，山村救援大隊之工作由其他大對接手，工作一整天的隊員們，個個渾身淋濕粒米未進。就在他們拔隊返村途中，又傳出溪中有人待救知消息。這批年輕人間關就道，匆匆的奔向溪邊去救人。待他們趕到溪畔，但見一人在急流中，手抓住溪畔一棵小樹載浮載沉，完全無力爬上岸來。

天運叔見狀立即下水救人，怎知樹弱人重，雙雙落水隨波而去。大夥沿著溪床奔馳想要伸出援手，可惜水急勢大，兩人形跡瞬間消沒於水流之中。兩天後水流消退，大夥在龜山橋下找到二人之屍體。運回村中舉行公祭當天，夫人雙眼哭得紅腫，卻是哭不回恩愛的郎君。哀戚現場人人淚流滿面，痛失英才村人同悲。這則許久之故鄉事，昨晚卻悄悄的入我夢來。半夜驚醒渾身大汗，於是起床立即補記此事，用以做為我等對天運叔誌念之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