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書屋的回憶』


　　山村結構非常簡單，一條公路沿著山嶺的走勢彎彎拐拐。就在平地稍寬的地方，一排排的屋厝毗連豎立，前前後後五十戶不到，要不是山背後有塊腹地，這個村子成形機率可能不大。

　　這座村子住戶不多，但每個家庭都有一大堆孩子。最高紀錄是崁頂獨立戶羅家，母親四十剛出頭卻已育有十四個小孩。「子多餓死爹」，羅家男人被這群孩子弄得力拙心瘁。他的外表看起來茁壯結實，骨子裡卻是個空心倌，小小一個風寒就可讓他臥床十餘天。為了這家子的三頓飯，他連生病都覺得是奢侈。因此小病上身，他都盡量的拖著上工。

　　羅家有房遠親，剛自山城鎮上一所中學畢業。因他罹患小兒麻痺症不良於行，所以求職到處碰壁。就在他娘堅持之下，在山村的入口處開了一家租書店。他將自己家中收藏的漫畫書與小說畫報，全部擺在店裡出租。那年頭前難賺，租一本漫畫一角錢，一本小說兩角前，數目不大，但對貧窮的山村而言，這已是一種豪華的享受。

　　這家租書店掛著招牌「文光書屋」，它是以主人的名字當店名，這種情形在山村極為普遍。外地人走進山村不知主人姓啥？但照著招牌上的名字加上「X哥」喊他，喊錯機會是很少的。十餘年前，一位外地來的騙仔就憑這訣竅，騙吃騙喝一段時間才被揭穿他的行為。露出馬腳的當天夜裏，趁著大家正在議論紛紛之際，連夜逃之夭夭矣。

　　「文光書屋」成為山村孩子聚會的場所，雖然没錢進去裡面找朋友聊天，或者假裝借書趁機偷閱漫畫大有人在。文光哥知道狀況，但他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跟孩子們計較，所以孩子們對他都尊敬的很。

　　某天天氣乾燥炎熱，大人都已外出到山場去工作。隱約中我聽到有人喊叫聲，伸頭往外探望，發現「文光書屋」瀰漫著濃煙，還有幾股火舌自店內竄出來。不知是哪股傻勁，我提著水桶趕過去救火。老天有眼，這陣無名火竟然被我一人救熄了。老闆感恩道謝不已，並還特許我以後看書不用付錢。

　　哪年我正念著五年級，漫長的暑假哩，我在書屋看完「水滸傳」、「紅樓夢」與「施公傳」，從此培養出我喜歡看長篇的習慣。在書屋，第一本接觸到的漫畫是「阿三哥與大嬸婆」。書中的那兩位主角，阿三哥與大嬸婆給我的印象很深。之後，我陸續的看過葉宏甲的漫畫「四郎與真平」、「哭鐵面與笑鐵面」。牛哥的「牛伯伯打游擊」、「土包子下江南」。書屋有兩格書架三百多本漫畫，兩個星期我就全部看完。

　　小說藏書頗豐，寒暑假我都窩在書屋猛看不捨。當最後一部「飄」被我看完之後，老闆仍舊拿出新訂的小說讓我品嚐。五年下學期我開始參加演講與作文比賽，意外的竟讓我獲得雙料冠軍，而這份榮耀應該都是來自書屋的灌溉。

　　我回到書屋向老闆致謝，要不是那些書本漫畫之啟蒙，哪有我今天的作文演講與辯論的基礎。自此開始一直到高中畢業，我幾乎都是文藝比賽的必勝客。這些成果可說是文光書屋給我的底子，因此對它與他的老闆都永記銘心。

　　那年我回山村探親訪友，「文光書屋」已經人去樓空。原址已經改建為高樓，要不是清松表弟指出它的原址，我還真找不到地點可以憑弔哩。午餐時間我問二姑關於書屋之事，二姑感嘆的說：「十年滄桑一席夢，暗中醒來淚潸潸。」原來文光哥還是難逃火吻，在一次失火裏他被燒成焦黑，至於為何如此至今仍然成謎。歷經歲月之淘洗，現在山村已無人記起「文光書屋」之事矣。 【完】


ＰＳ．照片-租書店(舊)-[網摘]。
　　　照片-租書店(新)-[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