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鹹魚又炒飯』


　　若將時光倒回到四十年前，最能讓我回味的食物可能就是煎鹹魚了。鹹魚種類甚多，包括有重鹽醃漬的鮭魚、鰹魚、鯖魚、白鯪魚等等。不論鍋煎何種鹹魚，煎好之後，利用餘鍋炒出來的炒飯，可說是天下最佳美味。可是大人不喜歡買鹹魚，因為俗諺常說：「煎鹹魚吃了米」。每次餐桌上若有鹹魚，當頓大家的飯量必然大增。尤其在那艱困歲月裏，米比黃金還珍貴，多吃米無異就是增加負擔，這可是大人們所不樂見之事。

　　山村一連下了半個月的長雨，這種現象十年難得一見。記得那天早上九點左右，雨勢稍歇，二姑穿著簑衣手上拿著小紙包來我家。父親已經兩個月没上工了，家裡的米缸早已見底。這些天來都是蕃薯籤稀飯，吃得我都見薯而慄了。愛面子的爸媽不敢吭聲，只有二姑最瞭解我家的狀況。所以時時偷偷的救濟，她也不敢讓丈夫家人曉得。

　　這天趁著雨歇她立刻來我家，小紙包交給母親之後，她又從簑衣內掏出一小袋白米，雖然只有十斤左右，可是對我們而言它就是救命仙丹。母親接過米袋痛哭莫名，二姑一直撫拍她的肩膀，久久才將母親的情緒撫平下來。母親以目示意，我立即將米袋和小紙包拿入裏間，順便還倒杯茶給二姑。

　　二姑是家父的姊姊，在故鄉開家麵店民宿。由於姑丈在海南島回來之後，一直賦閒在家，她獨力撫養三個孩子長大成人，全都靠這家麵店與民宿的收入。故鄉地點恰好是山地與平地的交會點，故爾來往山客都會在此打尖用餐然後再上路。二姑最疼家父，所以經常暗中支援我們，因此家父母對她特別尊敬。她常以「人窮志不窮」訓勉子弟，我和表哥表姊都嚴格遵行毫無通融。

　　二姑前腳剛踏出門檻，母親就迫不及待的下廚房煮飯去了。六份蕃薯籤四份米，這是我們家的規矩。這種比例煮熟之後，只見蕃薯不見飯。家窮認份，這種飯食早已見怪不怪。我在灶下幫忙顧火，母親揭開小紙包是塊鹹魚。我一眼瞧見興奮不已，心想今晚又有炒飯可吃了，頓時精神愉快，恨不得母親立刻就煎鹹魚。

　　期待時刻來臨，但見母親在熱鍋之後傾倒菜籽油入鍋。這時耳聞「滋啦！」一聲，鹹魚滑入鍋中的聲音非常迷人。細火慢煎香氣四溢，我像隻小狗一般，猛掀鼻翼對準空氣深吸數口。魚香竄進腦海，頓時靈魂飄飄欲仙，整個人精神舒暢，情緒前後判若兩人。

　　精采好戲還在後頭，母親讓魚塊在鍋中煎得金黄才翻面。菜籽油省省的輕澆一圈，趁著油滑再翻一次面，這時魚肉金黃起鍋吱吱響個不停。煎餘起鍋之後的炒飯，就是我們小孩子期待的目標。

　　一大碗公的蕃薯籤飯倒入鍋內，滋渣聲音在耳邊跳躍。母親用力翻炒個不停，直到鹹魚之香沁入飯中，才放些青蔥粒入內迅速起鍋。母親怕一大碗不夠分配，於是狠狠的再加入一大碗公拌炒。接著用些醬油和味精，起鍋一人一碗，個個高興的歡呼不已。

　　回憶是甜蜜，可是甜蜜之回憶容易驚醒。今年又再回到故鄉老厝，長輩大都走入歷史。老灶頭依舊存在，只是久以不用積滿灰塵。灶冷無活氣，情景十分悽涼，我佇立灶首良久，回憶一幕幕的在我腦海倒帶。但一想到昔日炒飯情景，嘴角不自覺的口涎直流。回到現實面目全非，但空氣中好像還飄著一陣陣的鹹魚炒飯的香味呢。 【完】



PS. 照片-鹹鮭魚-[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