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與狂城』


　　「狂城」這個人不但生得瘋狂，而且他的野外求生能力也很特殊。大概是天公疼憨人吧？若將此人棄之野外，只須給他一包鹽巴一包火柴，他就可以活得好好的，由不得你不信，他乃是個得天獨厚的幸運兒。

　　其實，狂城這人說他瘋狂也未必。倒是他那副遊戲人間的態度，還真是讓人無法接受。他是乞丐寮的棄子，流浪到村子裏大約只有六七歲的樣子。當那丐群連夜走人遺棄他那天，他半滴淚也沒流出來，反將自己窩在破廟內自找東西吃。

　　在他居停期間中，最常見他用一只破陶鍋煮糊塗粥。這種糊塗粥用殘羹剩飯，加些蒲公英或咸豐草之類的野菜同煮。煮上一鍋吃它三頓，味道不佳但可充飢，所以每天他都很認真的煮它。

　　萬一野菜摘光不夠，他會向農家要求准他入園子裏，撿拾一些菜梗或虫兒吃過的菜葉子。我就是在我家菜園裏和他相識，可能因為年齡相近所以來往頻密。這種生活對一個年僅七歲小孩來說有點殘酷，但他的成長，卻也不輸一些正常家庭的孩子。

　　今日他是一家餐飲店的老闆，他那手配菜絶活，可能就是來自他幼年困境中的磨練。故鄉人都嗜食鹽酒泡蟹，然而，每回泡出的酒蟹品質一直無法穩定。不是太鹹就是太淡，要不就是容易腐敗。

　　狂城知道鄉人懶得去探索原因，所以每屆秋割螃蟹盛產期間，他便投入金錢和時間下去研究。最後，終於讓他找到原因而研出對策。原來螃蟹死後會自動水解，如果甕中摻有死蟹，水解後就會沖淡鹹度導致味淡或腐敗。之後他又研發出防止方法，在甕中加些紫蘇不但可以防腐，而且還可增加鹽酒蟹的風味。

　　若與他談起野菜，那可就三天三夜也談不完。山中水涯何時有何種野菜？他可如數家珍說個沒完沒了。鄉人對他的出身從未挑剔，而他對窮人也格外親切。我們族兄阿貴與他同年，因其家富有故從小挑嘴。這個不吃那個嫌沒味道，養成一身排骨莫說，風吹大些可能就被吹倒。

　　阿貴的父親，常到學校要求老師特別照顧阿貴。但導師是個年輕人，他本著有教無類的精神，表面答應我那族叔的要求，暗地卻將他安排與狂城同桌。這種意外的搭配，一個學期下來，阿貴宛如脫胎換骨變成另外一個人。

　　狂城每天說些野外求生故事，或者說些自己在困境中如何過日子，換取阿貴書包裡的漫畫週刊或便當裡的雞腿。不僅如此而已，狂城還帶著他到學校後面的山丘上實地演練，學習辨認野菜。要不就是帶他到處拈花惹草，摸魚挖蟹，甚至在野外野餐大打牙祭。

　　阿貴的臉色漸漸好看了，胃口大開了，平日看見辣椒生薑有如見鬼的他，這會而生吃熟食都覺得津津有味。他倆同桌變成好朋友，四年級以後便成焦孟莫逆。兩人直到國中讀完，這才依依不捨的各奔前程。

　　十數年後狂城在鎮上開飲食店，阿貴在家鄉繼承父親的百貨公司。二人友誼沒淡，通家之好時相往來。某日某個場合裏，當國會議員的阿貴他哥阿榮，陪著某位要員下鄕巡視。午餐設在阿貴家豪華的大廳，阿榮原想請一位城裡的大廚來家外燴，可是那位要員只想吃土味料理。

　　阿貴想起狂城的野菜料理技術，立刻電話邀他過來主廚。當天狂城用鄉下的當令蔬菜外，他還搭用溪蝦、山苦瓜、野茼蒿、野秋葵等上桌。菜剛端出阿榮臉色丕變，心罵怎會弄這些見不得人的食物。

　　阿榮頻向要員致歉，怎知那要員不理會，他拿起筷子便挾口山菜入嘴。他仔細的品嚼其味，接著大塊朵頤。餐後甜點是野莓鬆糕與火龍果汁，要員盛讚料理極棒。於是邀請主廚一起合照，阿榮卻將這照片據為己有，直至今日這相片仍舊掛在他的客廳，逢人來坐他就大為炫燿一番。　　　　【完】


ＰＳ．照片-野菜紫雲英-[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