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竹筍往事』


　　在華中橋尚未構建之前，沿河兩岸綠竹成片。春風初起，竹葉聲颯颯盈耳。趕在端午節之前，竹林蔭下人跡開始多了起來。筍農起早趁著太陽還未露臉，肩扛尖鋤手拿挖鏟，穿梭竹墩底下尋找竹筍蹤跡。婦人小孩尾隨其後，將他挖掘出來的竹筍撿拾入簍。

　　竹簍內，通常放著一些點心，以備休息時間可填充一下肚皮。此外，還會放些驅蚊蟲的乾草。點燃之後可以驅趕蚊子，好讓挖筍工作順利進行。蚊香上市之後，效果倍於傳統的乾草，因此，筍農家裡都大桶大桶的買回家用。

　　連崑山是珈呐仔（萬華）一帶的大筍戶，他擁有三甲多的竹林地。世代栽筍傳家，故對竹筍頗有研究。連家因為有了這片竹林的庇蔭，終於拉拔出一位博士和兩位小學教師。村子裡的居戶羨慕他們，可是他每次遇見熟人總是搖頭嘆氣，說甚麼錢難賺趕不上兒女繳學費。

　　誰都知道，連家是地方上的鉅富，可是小氣得利害，他這般作做無非是怕鄰居或熟人向他借錢。在那年頭大家都窮，連家喊窮却日子過得順利。我因他的么兒與我同班，所以每到掘筍季來臨，我都能獲得一份小工賺點零頭花花。

　　當年童工每天工資新台幣八元，一個月全勤可收入兩百多元。這筆小錢對一家徒四壁的窮家而言，無異是老天賜給的恩惠，對薪水微薄的我家更是助益匪淺。今年春假五天，我寧可不參加旅行而投入掘筍打工行列。

　　每天天剛濛亮，我就得趕到筍主家報到。吃頓簡單的早餐後，挑起竹簍便往竹林衝。我們的裝備是長袖衣褲和斗笠，每人一把挖鏟與一把小尖鋤，沿著一墩墩的竹頭找筍尖露頭。經驗告訴我們，「凡是有裂土之處必有筍」。我們藉著微弱的燈光，双眼精銳注視著土面，生怕漏失裂痕而被大人責罵。

　　小時後我的視力不錯，遠方山嶺上的桃李開花，我都可以輕鬆的看得清清楚楚。當我找到土面隆起的裂痕，或露珠沾濕未乾的痕跡處。先用鋤尖輕將周圍土壤挖開，然後小心翼翼的將竹筍週遭的泥土挖走，接下來就用鏟刀向準適當長度，用力鏟下去在順手往上撬一下，一棵完整漂亮的竹筍到手矣。

　　此地的竹筍得天獨厚，每年都可採收兩次。因為該地出產的綠竹筍，品質高檔脆甜鮮美。故各地的中盤或零售販子，在每年的筍季裡都抱著現金，在附近的鐵橋下等候收購。即便是等得日頭高照，汗流浹背都不在乎。中盤用卡車裝載，一次裝量都在十餘噸之多。小販則用拖板車裝運，一車頂多幾百斤罷了。

　　連家雖然很摳，但他生意上卻還公平。不論大中小盤，以量制價，因此他的產品銷售速度最快。有些小產量筍農收穫量小，盤商常以量小隨意殺價。然在連家教導下，他們聯合起來將產品送至中央市場拍賣。盤商經過數度撲空之後，再野不敢亂殺筍價了。

　　台灣經濟起飛之後，這片逢雨必淹的竹林地，因有建築商在附近建築公寓販屋，地皮一夜之間變得奇貨可居。待那堤防修築完成，地價三級躍進寸土寸金。連家的筍園地皮最後出清，獲利之多令人咋舌。然而冥冥中似有天數，他們偌大的財富，竟在兩三年內被三個好賭的兒子敗光。連家家長為此而自戕斷魂，三個兒子流落何方無人知道？　　　【完】



ＰＳ．　照片－竹筍林－［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