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瑪星憶舊』


　　南台灣的高雄，像個熱情的姑娘，時時給人以一種明快爽朗的感覺。在氣候上，雖然稍感炎熱些，但在一場驟雨過後，卻是清爽無比。如洗的青空一塵不染，睇瞧之中，總又給人一種毫無心機的形象。我愛高雄，因為我已將她當作我的第二故鄉。

　　那年春天三月間，部隊自金門換防回台灣，順利地進駐於鳳山的五甲營區。部隊輪調駐防是既定策略，因此，來年十二月就得再度移師馬祖。在此期間，部隊的管理雖然嚴格，但大致而言，比起訓練中心可要輕鬆許多。每週休假照放，運氣好還能分發到一兩張，高雄市區電影院的招待劵。所以來到高雄才三個多月，市區內的大街小巷，我們都已混得熟稔得不得了。

　　這日天氣晴朗，恰逢國慶例假日，部隊官兵除留守之外，全連放假自由活動一天。有位居住在鹽埕區的蘇姓班兵，力邀我與班長去他家作客。但見邀者殷殷，其意拳拳，我倆便恭敬不如從命，於是匆匆換上軍便服搭乘公車入城。

　　當時的鹽埕區尚無今日繁榮，我們走出營區四周都是農田。沿途阡陌縱橫，溪水盪漾。由於農地剛剛重劃完畢，田路井然，坵畝盤格分明。溝渠寬闊水流不息，農村景象整齊空前。可惜這些心血到後來，全都讓水泥叢林給破壞殆盡。

　　蘇姓班兵家在鹽埕鬧區，開了一家香腸臘肉舖。家人見到長官來訪，熱心的款待至為感人。蘇老爹為人四海，廣交朋友，這班兵是他家獨子，所以我們受到的待遇，更是無微不至。大夥吃過午飯，坐在大吊扇客廳裏泡茶聊天。那時候電視尚未問世，聊天便是常見茶餘飯後的交流活動。

　　蘇老爹口才便給，談天說地的本事更是一流。我與班長權充聽眾，認真仔細的聽著蘇老爹說故事。這天他的興緻頗高，他努力的把「哈瑪星」的來龍去脈告訴我們。

　　據老爹所言：1900年代是台灣經濟的轉機時期，當時的打狗港仍舊是天然港灣，航道中央暗礁羅佈。因為進出船隻的安全需要，這些暗礁全都豎立標誌，所以，進出的海上交通得以維持順暢。而當時在打狗港區活動的船隻，有戎克船、小帆船、竹筏與舢舨等等。

　　哨船頭碼頭是打狗建港的首期工程，主要工作是清除航道中的礁石。戎克船每天運走台灣物產到世界各地，同時它們送來世界各國的洋貨，它們舶靠外港卸貨，竹筏與舢舨就成為居間接駁工具。哈瑪星對岸是旗後，商家洋行聚集人口眾多。等到哈瑪星與鹽埕的開發完成之後，她的地位遂被取而代之。

　　1912年至1937年間，打狗港的二期建築，就是開闢現在的新濱碼頭。而開闢期間挖出的泥土，則成為鹽埕地區的造陸素材。當時哈瑪星就是從新闢區開始，大興土木而完成了「新濱街」。此際之愛河有兩個出海口，鹽埕造陸完工後才併成為單一的出海口。

　　哈瑪星與哨船頭成型後，人口逐漸的往這地區聚集。此一移轉使得鼓山輪渡和漁市場成為該區腹地中的明珠。到了1938年代，位於代天宮附近的舊市政府完工，哈瑪星大為繁榮，一躍而變成為高雄的精華區。不久，鹽埕區內的新市政府落成，高雄的發展重心遂自哈瑪星移至鹽埕區。

　　話鋒轉至鹽埕區時，個性詼諧的蘇老爹，講了一則，有關一位老里長的故事當作橋段。他說這位里長姓郭，與老爹小學同班同一路隊。兩人個性相似外向，而且也都風流倜儻喜歡往外跑。這位郭兄熱衷於政治，每有選舉無不役與，奈何時運不佳每選必敗。最後讓他撈到一個里長的位置，從此他便全心全力投入里長的工作。

　　此人在里長任內熱心公務，對於轄區內的大小建設無不親自奔走。由於里長任內績效亮麗，兩任過後一飛沖天選上鹽埕區長。而在區長任內的表現可圈可點，可是在一次小瑕疵之中黯然引退。從此縱情於聲色，流連於酒肆。當時台語流行歌曲興盛，他就莫名其妙的被编入歌曲傳唱甚久。

　　橋段發展至此，蘇老爹還當場引吭清唱，這首改編的流行歌曲給我們聽。大夥在逗趣的歌聲中，不期的也跟著哼唱起來。因為歌詞通俗語帶調侃，所以，哼了幾遍大夥兒已可以琅琅上口了。

　　哈瑪星的名稱由來也算是傳奇；日據時期，高雄火車站是縱貫鐵路的終點站。為了運輸需要，鐵路局在高雄站，修築一條延長至港口的支線。這支線稱之為「濱線」，日語發音讀「Hamasen」，當時人便以這讀音稱呼，終於形成「哈瑪星」的地名。而當時的濱區地名，日本人將它稱為「湊町」，即港街的意思。濱線鐵路促成湊町的繁榮，故高雄老一輩的人常說：「湊町與哈瑪星是孿生弟兄，實在無法分出誰大誰小？」

　　老人家的茶興頗濃，他屢喝屢泡不厭其煩。就在新舊茶水交換空檔，他又開口說：「濱線」鐵路看來像似盲腸，其實它的效用超出預計。它除了可以縮短貨物運程之外，沿線還設有許多倉庫，隨時可以儲放貨物調節運輸。自從開線以來，高雄港的貨物吞吐量與日俱增。截至目前為止，它已成為南台灣貨物進出的主動脈，對於南台灣的經濟發展，具有決定性的地位。

　　老爹的開場白，一口氣說到這裡停下來。他又舉起老人茶的陶壺，掀起壺蓋裝入茶葉。但見他熟練的提起滾燙的開水，直沖入壺，頓時滿室茶香飄蕩。合蓋小燜半分鐘後，他將首泡之水用來洗滌茶具。然後再泡，輕巧地循著環繞的小茶杯，各注入茶水八分滿敬客。以茶潤口之後，接著他又繼續的說下去。

　　他說：其實「哈瑪星」的正確位置，東以縱貫線與鹽埕為界，西和台灣海峽毗鄰。北隈壽山［柴山］為屏障，一眼看去像個布袋的形狀。老爹的頭腦思維清楚，口才便給，說到這兒已將各位的注意力抓緊，大夥皆凝神貫注靜聽他的下文。

　　蘇老爹故意賣個關子，趁著大夥全神集中之時，瞪大眼睛做個滑稽表情，這才神氣的繼續說下去。老爹說：「壽山」，它是高雄的歷史見證者，也是高雄港的守護神，更是大高雄的精神堡壘。在高雄史上儘管名字繁多，哪怕稱作「打狗山」、「猴山」、「打鼓山」、「柴山」或者「麒麟山」，在在都不會影響到它的歷史定位。

　　他老人家的學歷只有公學校程度，可是對於歷史的認識卻不輸給大學生。在他這一連串的敘述中，我總懷疑可信度多少？不過懷疑歸懷疑，他所敘說的哈瑪星故事，的確使我對高雄有了更深的認識。

　　班長是茄萣人，他有半個高雄人的血統。起先他對高雄文化並無興趣，但自這次的聚會之後，他開始很認真的投入探索。他還曾誇下海口，有朝一日一定要成為高雄歷史的代言人。言猶在耳，時光匆匆。這一作別迄今未再謀面，不知他老兄近況如何了？

　　從壽山上可以遠眺整個鹽埕與哈瑪星，濱線鐵路則是經過腳下直通至港口。今天的壽山公園一帶山腳，就是當時的「山下町」，也就是在今日的鼓山一路附近。而當時所謂高雄的市街中心，便是鹽埕與山下町。這是高雄早期的商業中心之一，紅磚屋排建連檐，人潮熙攘來往，端的繁華無比。

　　在1920年代裏，哈瑪星是高雄最繁榮的地方。棋盤市的建築整齊劃一，街道乾淨人潮融融。許多高級的官邸宿舍、機關行號、還有火車站與水貨棧舖、全都聚集於此，其繁華程度與今日不相上下。

　　蘇老爹邊說邉飲香茗，越說越為興奮，茶水一泡再來一泡的更新不止。這天他竟一反常態，慷慨的從玻璃櫃內，拿出許多的肉乾和肉塊請客，這與小蘇所說的老爹判若兩人。

　　人生快意莫過於清閒，大夥一面啜飲芳茶一面啃著肉乾，又可聆聽老爹的瓜棚軼事。時間真過得快速，當我們警覺過來，已經日斜西山矣。老爹殷勤留餐，眾人却之不恭，於是再度叨擾人家一頓盛餐。席散返回部隊，剛好趕上晚點名。此事雖已經過四十餘載，但其記憶清晰宛如昨昔，印象令人難以磨滅。　　　【完】

　　

ＰＳ．　照片－哈瑪星舊站－［網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