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厝羅曼史』

　　我家祖厝毗鄰後龍溪畔，茅頂土堦古樸雄偉。房屋之構建經歷百年，期間經過震災風災，曾因塌傾而改建部份。雖然如此，但也無損其雄偉外貌。自我懂事至長，印象中它的外貌皆無啥麼變化。

　　祖父鎮日沉緬在書本裡，在「書香世家」的光環底下，讀書吟詩變成書呆子一個。嗣後復因「父子舉人」頭銜的鞭策，終日觀觀之鳩與詩為伍，冀自其中獲得千鍾栗顏如玉。怎知終日蹉跎一事無成，偌大家產坐食山空。日子過得清苦，但卻不敢對外宣揚。

　　根據祖父書僮漢初伯所言，祖厝之鳩建乃是一段傳奇。他說：就在家產將盡之際，某日祖父突然心血來潮，竟然將所有的山林祖產一日出清。翌日換得卅餘擔龍銀，於是攜家帶眷僱舟返回唐山祭祖。

　　漢初伯說：回到唐山之日，三親六戚皆前來探望。每天家中席開流水，大灶巨鍋永不斷炊。食客一批剛走一批又來，幾日之間附近五里方圓之蔬果雞鴨收羅殆盡。老人家又是個愛面族長，凡來探望之親戚猛吃一頓之外，各還分得一份豐厚的餽贈回家。

　　消息傳開，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全來謁見。遠至廣西雲貴之同姓者，扶老攜幼日夜關山遠渡，前來見見這位自台灣得意返鄉的長老。豈知這種毫無節制的浪費，不到兩年光景，攜來的巨金幾乎花光。夜闌人靜獨坐書房暗自心驚，老人家自忖長此以往，勢必窮殆而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幸好書僮機警獻計，趁著訪客稀疏之夜藉故謝客。草草準備收拾細軟，攜家帶眷徹夜東渡返台。此時身畔金錢所剩不多，為免坐食山空乃於山郷開家米店，謀取營頭之利貼補家用。可惜隔行隔山，結果經營不善而關門大吉。

　　接著在友人慫恿之下，合夥投資開設鋸材場。外行經營被夥伴上下其手，偷天換日而信譽破產，大筆投資再度化為泡影。之後又從事生漆與香茅油之收購商，書生外行加上心軟受騙。莠民將摻水之油或拌米漿之生漆拿來交貨，轉運到加工廠全都變質腐敗，於是又賠一筆草草結束業務。

　　屢屢投資皆無成效，迫不得已舉家遷回山村。東拼西湊重新購地建屋，第二座祖厝於是焉開工興建。高薪聘請唐山師傅設計監工，祖厝落成之日大肆慶祝，左鄰右舍連吃三天，為我外強中乾的家計雪上加霜。從此家道日漸下坡，祖父鶴駕西歸之後，父親接手只剩一幢破舊的祖厝罷了。

　　第二座祖厝係一座三合院建築，白牆紅瓦盛極一時。來往路人經過牆腳，都會停下腳步品頭論足一番。後來因為家需而轉手，每換新主便重新粉刷一回。時而雪白時而沉灰，每每換新總撐不久再換，歷盡滄桑令人慨歎。高中時期曾回到故鄉省親，祖厝早已被剷除改建大廈。我帶著孩子前去憑弔舊址，每去一趟傷心一回，最後乾脆就不再去看它啦。　　【完】



PS.照片-鹿港劉氏古厝-[季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