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塘』


　　野塘不知形成於何時？

　　野塘的面積長約卅公尺，寬約十五公尺，整個塘面呈雞腿形狀。

　　野塘裡的住客有蓊菜、筊白筍、野水芋、白蓮蕉、青蛙、以及一隻烏龜和一簇水柳樹、偶而還會有白鷺鷥、班鳩或麻雀、路經此地暫停水畔歇腳。野塘的四周，儘是一幢幢的五層樓公寓。塘的上方式舊有的農田排水溝，溝寬五尺許，每逢假日就擠滿許多孩童，在此捉捕溝魚或玩鬧，人聲擾攘熱鬧得不得了。

　　※ ※ ※

　　半年多前，上班必經的連城路拓寬，因而阻擋了我的上班途徑。我為繞道而闖進一片公寓的建築工地，得有機緣發現了野塘的存在。斯時野塘四周的公寓陸續完工，搬進來的居民越來越多。他們將許多殘餘垃圾、水泥渣灰、磚塊零頭、夾板木屑等等廢物、沿著野塘四周堆積，形成一圈寬厚的周圍，於是焉野塘的外貌更為壯觀。

　　起初，塘內的積水淺淺。每回走過可以看見，塘底露出一些破沙發與磚塊雜物。這時候，塘裡的底泥還生硬未化。歷經多次雨水的沖積和上游農田的排水匯入，未及半載，塘面已成一片汪洋。微風吹過水面漣漪圈圈，而且逐漸向外擴張，形成一片連綿的浪暈。

　　剛當之初塘水微帶渾黃，值得慶幸它沒變灰或黑。我心自想，野塘必會成為公寓地區的新寵。果如所料，不久塘邊已有小孩的蹤跡出現。他們儘情的在塘邊玩耍叫鬧，釣弄青蛙水蛇，把個荒蕪的水塘，點綴得喜氣洋洋。

　　日子一天天過去，野塘也一天天的成熟。當然，人們光臨的足跡也一天天的頻繁起來，環境污染增多自不待言。

　　最早定居野塘的新客，該屬水塘右上角的那撮蓊菜啦。不知是誰將蓊菜的殘梗拋入水塘？這把菜梗隨著塘水浮漂流浪，直至綑綁草繩腐爛後才四散飄零。接著它們又受風力的吹動，不知不覺又聚成一堆。擱淺在破沙發附近，於是落腳定居下來。

　　定居下來的蓊菜梗，有天它們的節眼上冒出一些白白的鬚根。幾株比較強壯的菜梗上，竟有嫩嫩的菜芽長出。疏疏落落顏色嫩黃，經過日曬轉為嫩綠。水中的白鬚根像野蠶吐絲，一天一天增多增長，終於眾根糾結纏雜，形成一片網狀的底層。

　　露出水面的芽葉，自疏落而漸趨緊密。從塘堤往下望過去，它們就像老天在塘右角上織出一塊綠毯。前後一個月不到，它已蔚成一片生氣盎然的蓊菜圃。由於它們面積越生越廣，加以鬚根之糾結固緊，風勢再也無法吹動它們啦。

　　※ ※ ※

　　緊鄰著蓊菜堆的左近處，有三五墩筊白筍的殘根。個把星期之前，它們也不甘示弱抽出新芽。有心人將它們掰開阡插成兩行，各有十四棵插得又直又整齊。或許野塘內的泥土養分高？插好不久它們都已長得婷婷綠立。一株株的筊白筍苗有如受到打氣一般，不數日就飆高至一公尺上下。可惜它們的莖梗上，附著一塊塊福壽螺的粉紅卵塊，遠望過去紅綠混雜，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福壽螺又稱元寶螺，原來引進是要當天敵清除農害，萬沒想到它的迅速繁殖力超出想像，短期間它們已遍地都是。至於它們何時悄悄入侵野塘？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昨日下午一批麻雀光臨野塘，牠們聚集在筊白筍附近啾啾啁啁，同時也忙碌的啄食著福壽螺的卵塊`。牠們的悠閒和執著讓我羨慕，但是無法和牠們一起為農民除害卻是遺憾之事。

　　多年以來，農藥大量使用為麻雀帶來生存威脅。雖然麻雀家族相繼的遭到毒害，可是牠們並未因此而有縮歛，牠們依舊聒噪終日四出覓食。或許是牠們在覓食途中發現野塘？或許牠們僅路過暫時的歇腳？總之，牠們的光臨為野塘帶來熱鬧，就連筊白筍株下的母蛙，牠也樂得嘓嘓與麻雀和鳴。此時，我才體會出春的腳步已然降臨至野塘的週遭了。

　　※ ※ ※

　　亙古而來，春乃一元之始，亦為萬象更新的季節。野塘的冬影，在綠意盎然與鳥聲聒噪的彩畫中消聲匿跡。野塘春色隨著春意漫漲，逐漸形成一方遼闊的水渚。此刻它的面積擴大一倍以上，但其深度仍然維持在尺把左右。

　　春之野塘，週遭的青草蓬勃叢生，將附近的景色染成一片青蔥翠綠。復有陽光的照射，迅速滋長無法扼抑。塘角落上的蓊菜也欣欣向榮，嫩芽猛飆秀色怡人。野塘之春的確令人心花怒放，連塘邊野草也在讚誦著春的光臨，競相放綠不甘落於群它之後。

　　夏天到來，野塘更加繁榮與熱鬧。每當那黎明的曙光劃破天角，早起的蟬兒伏在塘畔的油加利樹上，迫不及待的放聲高鳴。野塘四周尚有夜蛙殘留的蛙鳴嘓嘓，這些唱將經過一夜的唱鳴，聲音依舊嘹亮震人耳鼓。離塘不遠的稻田裡，補鍋鳥「補鍋，補鍋」的啼叫不休。而那野塘的「夏之晨」，就在這些熱心的住客合奏下揭開了序幕。

　　在公寓建築還沒入侵至野塘附近，此處放眼所及儘是阡陌縱橫的田園，稻作與蔬菜栽植連綿直到山腳。綠油油的菜蔬，秩序井然的稻禾，交互綻綠放紅養悅人們的視覺。到如今公寓林立，綠意盡失，野塘之出現難怪被視為至寶，即使面積狹小也被當作上珍。

　　仲夏溽暑熱氣逼人，野塘早晨的霧氣冉冉飄升水面。塘壁近處的幾株水芋的圓葉上，承托著許多晶瑩剔透的水珠珠。童年遇著這種景象一定走近搖它幾下，藉以查看它們晃蕩出來痕跡和形狀。現在年歲老大，早已不時興這種玩意兒啦。

　　夏季是生物成長的季節，塘內的水蓊菜努力飆拔，數日未見它們已佔滿塘角，綠意逼人賞心悅目。筊白筍雖已過時，殘餘數株卻挺著胖肚等人採割。塘堤叢叢蓮蕉爭相抽出花柄，紅黃競放直至夏末結苞方休。蓮蕉結苞內涵白色蓮蕉子，苞熟蕉子變黑堅硬，孩堤時期女生喜歡摘它，用做為丟布包玩具的內填物。

　　※ ※ ※

　　野塘附近，還有一棵不太起眼的大葉榕樹。夏至榕樹結子纍纍，新果綠色表皮帶有乳白色小點。隔不久新果由綠轉淡紅，再又轉變成紫色。紫果帶點腥味，但它們是麻雀和小孩們最愛的零嘴。雀鳥啄食榕果不僅吸食甜汁而已，牠們還得替榕樹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

　　榕子細小繁多，它有一層硬殼保護其胚芽。雀鳥吞食落肚無法立即消化，隨又與鳥糞一起排出體外。雀鳥天天飛東飛西無定點，榕子便隨牠的定止而落居各地。以鳥糞做為它們生長的溫床，不需多久榕子發出新芽、成長、茁壯、世代綿延不絕永無止境。

　　秋天東北季風肆虐，野塘的四周顯得蕭瑟無勁。經過整個夏季催長的生物，此刻疲憊滿懷但卻非常充實。塘邊野草耐不住風吹，草尾開始枯黃焦乾。隨著秋意漸濃焦枯程度越深，終至萎身伏地，但這並不代表它的壽命告終。它是在儲藏來年的新生體力，一旦春風拂催它又復生欣欣向榮矣。

　　中秋節的野塘堤上人來人往，賞月因風勢大小人數常變。此時的塘水最少，塘面內縮幾近塘心。塘內的水蟲全擠一處，水域狹小熙熙攘攘，翻騰跳躍，將那水面攪成渦漣圈圈。最樂的是飛來過冬的水鳥，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坐以待食，嗉囊飽飽。

　　冬天寒風更為凜冽，野塘的水位更是見底。堆積於塘底的破沙發及雜物，此時紛紛露出水面。表面沾滿泥濘非常難看，太陽曝曬過後尤其猙獰。晚間路過其地，膽小者肯定被其外貌嚇倒。恐懼心人人相同，直到路燈架設後大家的恐懼才消除。

　　最近野塘附近卡車來往頻繁，運來一車車的廢土儘往裡倒。野塘周圍百來公尺內，都已填得與路肩齊平。野塘將來勢必一樣填平，它也將因此而消失無蹤。為了誌念與它有過的這段邂逅，所以為文將它永記於心。 【完】




PS.照片-野塘-[瓊寒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