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9 12:18:38(砂子)

芳鄰的三日因緣

與芳鄰的三日因緣

 那三天,我和他之間只隔一簾,空間距離或許伸手可及。我不知他從何而來,也不知他往何處去,時空因緣將我們一度安排得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遙。

 第一天,我先他一步入住一個並不算寬敞的房間,房裡佈置了兩張床位,我被安排靠走道這一床,離窗景以及衛浴稍遠些,倒是離門較近,進出都方便了好幾步。
 我遙遙看著窗,想像窗外之景,心中想著,若我被安排在靠窗那一床就更好了。
 一直到好幾個鐘頭過去,隔壁床都還空著,莫非隔壁床今天沒人住,我住二人房就變成單人房,這可好。
 夜間約十點鐘的時候,一陣手忙腳亂出入與安排聲響,我的芳鄰來了。
 似是聲音被儘可能放輕,即使護理人員離去之後,一簾之隔也只是偶然一句輕聲對話,聽得出來被照顧者是男性,照顧者是女性,可能是他的妻,對答都極簡短。
 我想,肯定是一對自律自制極強的有修養的夫婦了,他們儘其可能不擾及另一床的我,和我的照顧者,我的妻。
 那一夜我想忍著不起身進洗手間以避免也吵了他們,但還是起來了一次。行過芳鄰的床位時,他們沒有拉上布簾,我因而看見了他們,果真是一對約六旬上下的夫妻,病床上,男士顯得虛弱,卻是醒著的,眼神透著慈祥、安祥。

 第二天我被安排進手術房,然後又在恢復室待了許久,回到我的病房已經是下午了。我的床前來了許多位家人,關切與慶幸我手術平安而說了許多開心的話,我一直壓低我們全體發出來的聲音,幸好我的芳鄰今天也有訪客,不知是家人或友人,來來往往,使我略感寬心而減低了些許不安的心。
 雖然被安置了導尿管使我不必起身上廁所,但入夜以後我還是勉力進入衛浴間,做了對身體最起碼的潔淨。即使結婚五十多年了,我還是希望自己沐浴,身體再不適也是如此,因為多少還會帶著羞澀感。
 路過時我再次與芳鄰見面,或許只單方面之見面,因為他似未因好奇而看我一眼。
 這一夜我難眠,子夜時分,芳鄰和幾位醫護人員聚在簾內輕聲討論,而後,他在病床上被安排排便了,非常強烈的氣味瞬間充滿整個病房,而且持續許久。成天照顧我而總算熟睡了的妻也因氣味而醒來,我們對視,無言,也不敢說話,只是無奈的接受。此刻我們應該起身到門外走道去的,但我壓抑著,忍受著,不敢起身出門,擔心這太不禮貌了。
 大約一或兩個小時之久,醫院的空調才把我們病房內的氣味逐漸驅散掉。
 我們完全可以理解住院必得經歷各種經歷,這也不過只是其中一種。

 第三天,我的術後狀況被認為已漸正常,上午醫師來為我拔除了令我困擾不堪的導尿裝備,使我頓感如釋重負。
 我欣喜著被醫師和護理師判定穩定,也被告知如無其他問題可望次日辦理出院,而在此時,我的芳鄰被推出病床,推往手術室去。
 我不知他是因為什麼病而來住院?手術的是什麼?我唯有默默祝福他手術平安順利,快快恢復健康,但這一天一直到窗外天色都黑了,還不見他被推回來。
 是手術太複雜以致拖了好長的時間嗎?還是開完刀後恢復遲緩,得在恢復室多待久些?我回想著冷得發抖的手術室,以及一床床排列在一個大大空間的許多等待恢復者,護理人員在裡頭忙碌穿行,各種維生機器發出種種聲音的恢復室,我想像著這位芳鄰或許正在某一個空間,為恢復健康而努力著,我在心中發出了呼喚,他可一定要加油啊!
 我竟又無法閤眼,就靜靜看著床尾處我的布簾下擺的空間的動靜。我的布簾並未全部拉攏,為的是方便護理師夜探,她們溫柔而認真,必要的量測與紀錄以及輸液、給藥無一遺漏,認真叮囑,我看著她們因為忙碌而忙進忙出幾乎都是小跑步,但是臉上永遠從容不迫,和顏悅色,視之為天使也不過如此了。
 子夜一時,我看到有醫療助理人員推著病床進來,我一眼乍見,似乎是空的病床,病人不在床上。
 只有床回來而人沒有回來是怎麼一回事呢?可能的方向唯有兩種,一是手術後恢復不佳,進了加護病房,另一個去處我就不敢再想像下去了。這樣的胡思亂想,讓我一夜輾轉,直到天都快亮了才倦極而沉沉睡去。
 醒來,妻和家人笑容面向我,家人來接我出院了,辦出院手續多得很,來得也未免太早了些。
 相對於住院的無可奈何,出院真是一件快樂的事。
 只是當我踏出病房,回頭看看我的隔壁床仍是一片空盪盪,我的心情實在是快樂不起來。
 芳鄰啊,我唯有祝福。

刊登於今天人間福報副刊    邱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