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01 10:29:11(砂子)
四代交替的死亡記事
內人砂子小姐的姐夫因新冠確診轉成重症而猝然離世,帶給我非常大的震驚,確診人數和死亡人數天天在媒體上披露,而今死亡竟離我們如此之近!
去送別時忽然想到這個姐夫的父親我一直印象深深,也是在我吃驚不已之下獲得死亡的消息的。那時我們家在鄉下開雜貨店,還賣豬肉,姐夫的父親是我們家的好主顧,常常上門買雜貨、買豬肉。記憶中雖非多言之人,卻總是笑口常開,是鄉下小店幾張板凳上的常客,也是鄉村店仔的美麗風景。
然後我聽到了長輩的話:阿金死去了。
阿金是他的名字,我雖然說不上是震驚,卻也有一種傷感,一位好好先生,以後再不會來了。
鄉下小店做生意有一半以上都是記帳式的買賣,我們沒有人擁有所謂的信用卡,一張臉便是信用卡,阿金先生的名字常常出現在我親手記寫的帳本上,可以證明確是常來「交關」的好客人。鄉人購物記帳,常是一年兩季稻榖收成後才來結帳還清所欠,也有等到養豬養大了賣給我們宰殺而順便結清所欠的,商家總都視這些主顧們如衣食父母,年終請吃尾牙一定想到請這些老主顧前來吃一頓盛宴以資答謝。
阿金先生的兒子阿男先生娶了砂子的姐姐而成了我的「大小仙」,這個親戚一結結幾十年。砂子的大姐年輕時以賣菜為業,阿男姐夫開計程車,一直到雙雙年紀已長而退休安老。老來走了老運,祖傳一塊土地因航空城開發計畫而被人高價買去,兩老得以享受一生從未想像過的富有與清福,可惜此時姐姐健康已經不佳只能依靠輪椅代步,什麼好地方也去不成,更悲傷的是姐夫竟死於這一場人類共業大瘟疫上,在告別式上看到老姐姐淚如泉湧,連我也跟著傷感,活跳跳的一個開朗漢子,就此永別。
死亡讓我再一次有了深深的想像。
回頭看自己家吧。童稚年齡,死去了我的曾祖父曾祖母,他們和我的祖母及大伯父同住在距我們住處約七八公里的另一個農莊宅院,曾祖父雙目失明,常常獨坐廳堂八仙椅,廳堂光線昏暗,我去匆匆問聲好總是怕得要命而趕緊離開。我已經不記得他們逝世是誰先誰後,後面一位逝世時我唸小學一年級,陪大人去參加喪禮而沒有到學校上課,回到學校支支唔唔不知辦喪事國語該怎麼講,顫抖著向老師報告:「我家做篩公…」,老師迎面來了一個大耳光,重複我做篩公三個字,呵令我回自己座位,幾年下來我還是不知道做篩公國語該怎麼講。我一直在猜想老師或許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講吧。
曾祖父母之後我看到了祖父和祖母的相繼離去,祖父在我們眼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我痛心的是倘若我有錢,可以讓祖父住頭等病房,少受許多折騰,那是我首嚐貧窮的悲涼。
祖母留有積蓄,晚年中風成了不能言語也不能行動的人而只能長久臥床,逝世時據說剛好把積蓄用光,這也是長輩間的傳述,大人間的話題,小孩是「有耳無嘴」的,即使聽得一知半解也不能過問,更不能傳述。
祖父母離開之後,我非常敬愛的大伯父、大伯母相繼離去,接著是四嬸、三位親姑媽、四叔,三嬸,然後是我這一代了,自己的親弟弟、親弟妹雙雙離別,堂哥堂弟堂妹也有離開的,啊,我所親歷的生死故事,不知不覺已經有了四個世代。
若說年紀大有什麼好,或許便是這樣的悲喜事看得很多歷了很多,想法也逐漸改變而變得無深刻椎心之悲喜,如同山上滾下來一塊石頭,滾著滾著,一身崚角大概也滾平了,滾圓了。
四代交替的死亡記事~刊登於更生日報副刊
驚悚的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