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0 19:13:42(砂子)

【科幻沙龍】心事

  「絕對不能做!」
  「絕對該做!」
  在院務會議上,曹院長和李教授激烈辯論不休,與會全院重要幹部個個噤若寒蟬不敢插嘴。
  這是國內最權威醫院,排名也高高列名在全球數一數二位置。
  曹院長是學識淵博地位崇隆的醫界知名之士,而李教授則是全球排名前三的外科手術第一把刀,擅長器官移植,曾創下許多全球新紀錄。
  現在雙方爭辯的是一個一直以來還被列為禁忌的話題:換頭。
  院長堅持的是換頭完全和換心、換肝、換任何器官不同,屬於另一個層次的問題,牽涉到的是人類社會倫理、醫學倫理及種種精神層面的問題,絕不只是醫學技術層次,這件事非得經由更深層的討論與共識不可,絕對不容輕率付諸實行。但李教授則認為,如果醫療層面已經突破,換頭顱其實和換心換肝並無不同,只是一種得以延續人的健康、人的生命的行為。「醫學的本意不正是在保護人的健康,延長人的壽命嗎?」
  雙方互不讓步,甚至吵到聲傳辦公室牆外,引得路過走道的人都嚇了一跳。
  最後的結果是沒有結果,不歡而散,會議也在混亂中結束。

  就在這個臨時決定召開的緊急會議之前三個小時,N市往南125公里的國道上發生追撞車禍,七輛各型車輛撞成一團,最慘的是一位年輕女性,頭部當場被撞碎而死於非命。
  救護車將她連同其他多位傷者一同送進了首都醫院急診室,這位已輕被判定死亡的少女遺體則被直接送往太平間。由於她的家人強忍悲痛在第一時間決定化小愛為大愛簽署了器捐同意書,甚至連大體都要捐贈供醫學研究之用,李教授得以在太平間攔截到這位少女的遺體,負起全權處理之責。
  他悄悄經由助理人員以一個秘密管道將遺體轉送到一間秘室,移置到一個充填高壓氮氧混合氣體的冷藏櫃,將遺體低溫保全住,而後才向院長提出換頭手術的建議,而促成這一個會議。李教授希望利用這具除了頭部完全毀壞而全身仍然十分健康完整的遺體來完成人類醫學史上第一件換頭手術,他對這項手術早已成竹在胸,自認十拿九穩,可是他就是沒辦法說服院長。他再怎麼技術高超,再怎麼權威有名,在醫院裡院長最大,院長的裁示任何人不能違抗。
  但李教授另有說不出口的原因,非要執行這一件換頭手術不可。他的一位已經亡故的摯友的獨生女一個月前罹病而逝,這位女孩年輕美麗,聰慧活潑,卻敵不過病魔而年輕早夭,她的全身器官幾已毀損而難以修復,偏偏這位女孩於他而言有如親生之女,她想要延續她的生命是一種父愛般的使命,他絕不能容忍自己已有此一能力還不出手拯救。
  現在,院長已經擺明了不准他在醫院執行這項手術,李教授卻愛女心切,不惜對抗體制。
  會議結束不久,他即私下密召最忠心的一個醫療小組伙伴們,在當夜凌晨一點於C-17手術室集合待命。這群伙伴平時是他最可靠的醫療團隊,長年彼此合作無間,默契十足,也情同家人。李教授決定在他們協助下秘密進行這項手術,淩晨一點開始,預定在四小時內也就是清晨五點之前完成!
  C-17手術室是避開眾人耳目的一間特種手術房,是備用為專供元首級人士使用的地方,元首健康無病時,這裡便是一個重門深鎖的閒置空間。
  李教授對這間幾乎不曾使用過的手術室熟門熟路,因為當初便是由他親自設計並主導建置完成。偶而院方舉行特勤演習,演練醫療人員在萬一有緊急必要時對這間醫療病房的熟悉程度,李教授更有如複習一遍這間手術室的所有設備設施,萬沒想到如今派上用場,真是駕輕就熟之舉。只是內心思緒也不免萬般複雜如麻,他心愛的女孩失去了性命,現在將由他為之起死回生,每一刀,每一針,面對的都是心頭一塊肉啊!
  手術整整持續三個小時又三分鐘,比原定計畫還提前約一小時完成,執行順利得如有神助,一切過程竟是百分之百的完美。
  就像修補一件曠世藝術品,李教授和他的團隊弟子以巧奪天工出神入化的手法,完成了這件可能是人類歷史上首宗最尖端也最困難的換頭手術。天濛濛亮時,完成手術而被新換上一付身體的少女被移進C-17的專用加護病房持續監護觀察,她自己原有的身體則被換上車禍死亡者的大體,送往器捐室,並以被判定器官悉數皆已壞死不再適合移植而準備送往最終處置區。
  天亮以後,參與人員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就像不曾發生過什麼事般平靜。當然,所有參與此項秘密任務的醫療團隊小組人員一夜未眠,今天大白天想必哈欠連連了。

  十二年後,東部一個美麗的稻米盛產區,一棟簡樸卻十分雅緻的小農舍前,我找到了她,芳名徐麗珍。
  尋找她實在不容易,因為地址已經改編,新舊地址雖經繞往鄉公所調查,查到後卻沒有幾人知道位置何在,問村幹事,村幹事說,那根本是一個空戶,破房子,沒住人。
  我不死心,開著車東問西問,逢人便問,鄉下人民互動頻密而熱絡,就沒人認得有一位徐麗珍。
  尋尋覓覓,在一個荖葉園裡問到了一位工作中的老婦人,她轉頭問旁邊另一位一起工作的阿桑:「徐麗珍是不是住山下那位阿珍?」阿桑說:「阿珍是不是姓徐我也不知道。少年仔你問的阿珍是不是長得很漂亮,長頭髮那個?」
  這反而問倒了我,我實在不曉得徐麗珍長得如何,事到如今也只好一賭。難得如今之我還被喚做「少年仔」。
  在她們指點下,我行過長長有如綠色隧道的林蔭道路,在一座土地公廟附近轉入一條狹窄農路,總算找到極其偏僻的離山坡不遠的一棟小白屋農舍,在一片綠意盎然大地中顯得優雅而醒目。賓果!
  她好奇我之突然造訪,當我禮貌而坦然表明來意時,她露出非常驚訝的神情。
  她試圖拒絕我的訪問,以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一定是找錯人了等等詞語來擺脫我的進一步訪談,最後我只好亮出我的秘密武器。
  這是李教授一封親筆信。一個月前他在臨終之際親手交給我,除了信,還有一張照片。
  我忘了說我是誰了,我是一位退休記者,和李教授因長年公誼私情而形塑出堅不可拔的友誼。我採訪李教授這位名醫前後達十五年以上,漸漸的他發覺我除了是一位工作認真表現傑出的記者,更是一位講信用並能信守承諾的朋友。醫界事實上是有許多秘密的,在贏得李教授對我的信賴之後,他和我簡直無話不談,我雖然源源得知許多「白色巨塔下的秘密」,但我審慎處理,除非他同意否則絕不將之曝露於媒體或分享給其他朋友。對於一位認真的大眾傳播工作者來說,找到重大題材而不傳播真是難啊,但我做到了。
  李教授「出事」前名聲遠颺,後來他離開醫界歸隱南庄林野,我和他仍維持情誼,偶而我去看他,他還請我吃鱒魚大餐。只惜他暮年罹患重症,自知病情已非藥石所能挽救因而拒絕任何無助於事的醫療,八十二歲高齡平靜離去。
  三十天前,在他生命之最終時刻,他首次向我透露了這段原本想帶進棺材的秘密,我還象徵性朝他胸膛揮出一拳,罵他對我這麼好的朋友都保守秘密至此。當然我的拳絕未碰觸到他的肌膚一吋,我深知此際他是弱不禁風的,輕輕一個擁抱都足以令他疼痛萬分。
  摒退身旁的照護人員,當安寧病房中只剩我和他兩個時,他靜靜取出一張照片,和一封親筆信。
  照片裡是大約六十歲的他,帥氣十足而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和一位非常美麗的女郎合照,除了他和她,他手中還抱著一位可愛的小女嬰。(上)

Justy 2021-02-22 04:56:46

精彩!好想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