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24 11:43:01(砂子)

毛蟹真情65年




 那年我大約五歲,那場經歷過的畫面卻迄今歷歷如繪。
 家人,以阿公為指揮中心,叔叔伯伯和嬸嬸、我娘以及全家孩童全員參與,大家捲高了褲管,排成一字形溯溪而行。那溪名叫埔心溪,溪水清澈見底,小時感覺水勢嘩然頗為湍急,溯行其間十分震撼驚險。
 溯溪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為了抓毛蟹。因此大人身上還提著竹簍、水桶等盛具,一面涉水逆行,一面隨手抓捕,還得一面顧著小孩莫教溪水沖走。那是在入夜時分,因此還有人揹著電池燈或舉著手電筒用以照明。燈影幢幢,水流嘩嘩,如此逆流抓捕毛蟹大約一小時,每個盛具大多已裝得七分滿,於是打道回家。
 埔心溪離我們所住「田寮仔」合院不到一公里,回家以後先把螃蟹養在大缸裡,數日後吐盡穢物才進行料理。媽媽如何料理已無印象,依稀記得的是大鍋蓋子裡一陣沙沙聲,沒多久聲音停下,隨即蟹香傳出,台灣毛蟹的香真是無與倫比。 


 如今還有台灣毛蟹嗎?
 農藥荼毒農村土地,田溝水泥化,連田埂都水泥化,小溪小圳無一不飽受污染,如此生態環境之下毛蟹還能存活嗎?
 記憶中家鄉那條埔心溪一小時可捕得大水缸將近半個滿缸的毛蟹,逢著毛蟹產卵或繁殖季,溪岸見得到毛蟹一群群行軍,大軍移動的陣仗驚人,隊伍日夜持續可達一星期以上,今天當然看不到那種大場面了,至於溪裡還會有零星殘存之蟹嗎?我不敢也不忍去想像。但是我在島內移民後選擇的新居家環境中,倒是欣喜發現了毛蟹存活的現在進行式。
 新居所白石莊座落田野之間,水源來自石門水庫,沿著桃園大圳一路奔流注入我家毗鄰的19號池之後灌溉的第一塊田地便是我們家,週邊農田圳渠完全沒有污染問題,田溝裡各種小魚、田螺教我驚喜,成了散步時分心觀賞的樂趣泉源,更開心的是發現了毛蟹的蹤跡,毛蟹性子溫馴而害羞,靜靜待在一個定點進食,吃的是一些溝裡的水草水藻、植物腐葉之類。入秋之後,常有鄰人提著桶子帶了鋏子沿溝搜捕,雖然抓得一隻不剩,卻是年復一年又再重現新的一批。
 欣賞毛蟹的時候,憶起童年時光,每當一大鍋毛蟹起鍋,大人坐在桌前,舉酒嗑蟹話家常,小孩也去抓來一隻接一隻剝著吃得好不開心。記憶中的毛蟹香帶著香瓜的鮮甜,是任何海蟹都沒有的特殊味道。小時後來還跟著大人抓過幾回,而自成長以後,所吃幾乎盡是海蟹,餐廳裡從沒見過有賣毛蟹的,毛蟹的滋味於是睽違六十五年。
 白石莊村居秋後常見鄰家抓蟹,也聽著他們善意相詢:是否送幾隻給老師嚐嚐?竟無一絲動念。看他們桶裡所裝毛蟹體型未免與兒時記憶相去太遠,如此體型,當只幼蟹吧?這也能抓來吃?


 忽然來了電話,一位家裡賣鹽酥雞的朋友問:老師要吃毛蟹嗎?給你留一些!
 這電話教我猶疑。最後居然心動,欣然而往。
 準備要送我的好多毛蟹被裝在一個紅色塑膠桶裡,每一隻都體型碩大,是幾十年來不曾看過的大個子,幾乎就是童年時看到的大毛蟹一般樣。
 朋友教我們怎麼料理毛蟹,教得非常詳細。我不好問他這那兒抓來的?我不知道他抓蟹抓得如此專業是不是用以賣錢以裕家庭收入?或許這是他的業務機密也說不定,但我卻欣喜看到台灣毛蟹活得如此之好,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接下來好生矛盾,是該將之野放呢?還是請砂子將之烹了煮了一解幾十年來之美味記憶懷念?
 最終是砂子替我做了決定,或許該說是她看穿了我的口腹之慾勝過一切,總之是毛蟹上了桌,煮熟了的毛蟹有著非常漂亮的顏色,我吆喝家中小朋友們同享,一如我5歲時聽到阿公慈愛的吆喝聲。可惜的是小朋友們似乎對之興趣缺缺,毛蟹體型再大,比起任何海蟹也只能算是小傢伙。更可惜的是,我為自己斟了一杯紅露酒(據說最好是溫熱了的黃酒加薑絲),剝開一隻,準備學一下當年阿公和叔叔們的豪氣,哎,酒味可還蠻嗆的,相對的毛蟹的香味幾乎不見了。帶著像現摘土產香瓜而香氣撲鼻的毛蟹味道變得若有似無。
 是半世紀以來我吃了太多奇珍異味以致味覺失焦了?還是現代毛蟹滋味已變?總之我失去了65年的毛蟹記憶。
 相見不如懷念,這首歌在心田深處幽幽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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