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18 09:20:45(砂子)

寧靜得十分喧囂的夜晚



在五甲方舟看螢火蟲,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今天我在中華副刊發表的小文⋯⋯

 1

 有的人一生幸福,有的人命途多舛。

 有些乳牛的一生不曾踩過草地,日日生活在狹窄泥濘的水泥地牛舍中。有些則徜徉無垠的草原,與陽光、白雲共度一生。

 我聽說有些養羊人家,為了確保羊肉不腥臊,從羊羔初生就將之餵養於離地三尺的高腳式羊圈,於是這羊一輩子也不曾踩過草地,不曾啃過泥土中初長出來的綠草嫰葉。這樣養出來的羊肉我吃過,確是美味無比,只沒見過那教羊一生不曾見過天日的生活場景。但我倒是看過專門生雞蛋的雞,被囚之於長長籠舍,生命中只有小腦袋伸出縫隙來啄食飼料、尾部從屁股準時產下一顆蛋這兩件事。這樣的雞被電腦編號並監控,如果不是一日一蛋就亮起了黃燈,如果三日兩蛋列為觀察期,兩日一蛋或三日一蛋就紅燈閃起,直接拖下去,淘汰掉,因為成本(飼料加管理費用)已高過收獲,不值得再讓牠們活下去了。

 不是個體戶與動物搏感情的那些大養雞企業經營人說得好,他們要負擔一個企業的存活與利潤,不是開設病老雞收容所的。

 所以,雞或羊也和人一樣,有的一生幸福,有的命途多舛。

 

 2

 春天一過,位於台灣新屋的白石莊便迎來了螢火蟲季節,屋前屋後散步看漫天飛舞的小小燈籠已是我們晚餐後的每日必修功課。問獨自居住在加拿大尼加拉市的兒子,加拿大可有螢火蟲?

 前前後後在加拿大待了二十年,一直住在多倫多西南側的賓頓市,賓頓環境舒爽宜人,湖泊、草原、樹林處處,記憶中似乎少了螢火蟲這一味。從賓頓移居尼加拉市,兩年來一直由兒子獨自經管一塊小小農場,好奇的不是土地有多大,森林有多寬,而是有沒有螢火蟲?

 兒子回答得十分肯定,卻沒有傳螢火蟲的照片給我,如同我沒有傳白石莊的螢火蟲照片給他,拍這小物,無法以手機隨興而得。而我們也不想搬器材大肆鋪陳,螢火蟲是被欣賞又不是被拍照的。

 六月初夏時節,我們來了尼加拉,迫不及待就想知道,這個季節對嗎?看得到這夜夜提燈出遊的小精靈嗎?

 晚餐用過,兒子催促出門。旅途勞頓我都差不多忘了這事,他倒沒忘。

 把門一推,就被震懾住了。

 門前是露台,露台前是參天之高的黑胡桃樹林下寬敞的草坪,草坪盡頭是小河和河岸沼澤,此時統統籠罩在夜色之中。夜色卻不寂寞也不安靜,螢火蟲竟是多到教我瞬間起雞皮疙瘩的驚天動地!天哪,從水邊到腳前,從腳前到樹梢,從草坪左盡頭的松林大屏到右盡頭的五甲原始林,滿滿,滿滿都是,上下左右漫飛!

 螢火蟲堪稱最安靜的小動物了,不曾聽聞牠們一聲聲息,只因為多,竟有喧囂如鬧市之感。

 

 3

 接連幾天,入夜後看螢火蟲也接續著台灣白石莊而成為一種儀式。

 螢火蟲之於我,或是之於出生在某個年代的台灣人,是有一種獨特的情感與情懷的。早年台灣處處螢火蟲飛舞,是農鄉之必有風景,也是每一位出生於那個年代農家孩子的共有之童年記憶,而卻在長長一段所謂台灣經濟起飛的日子中牠們集體悄悄消失無蹤。

 彼時台灣人沉浸在「台灣錢淹腳目」的歡樂氣氛中,消失的何止螢火蟲,不被注意的消失物何其之多,相對的螢火蟲更顯得微不足道。數十年來,終有人感知所謂失去的痛,並開始痛定而思痛。當環保意識這個名詞冒出來了,螢火蟲除非物種已然滅絕,出現將是不遠之事了。這是我在白石莊驚見螢火蟲而為之歡欣鼓舞的原由。我撿到的,不只是兒時的記憶,是孩子孫子得以延續這種追逐的樂趣,更是台灣人終於逐步尋回了乾淨台灣的憧憬。

 在尼加拉看螢火蟲,看到了牠們和台灣/至少和白石莊園螢火蟲所不同的命運。心得是,尼加拉螢火蟲比較幸福有多多。

 白石莊不施農藥的只有我的小小園區,和鄰近若干休耕廢耕之田,所以能逃過農藥荼毒者終究是螢火蟲家族中之少數幸運兒。

 只是不施農藥救了螢火蟲同時也救了其他小蟲。蜘蛛特別多。

 於是林間、枝頭、水溝田溝、草叢…無處不是蜘蛛網密結重重。螢火蟲飛著飛著墮入其網者每天總有無數起,救與不救總教我為之千萬難。螢火蟲逐水草而居,無奈水草家園竟已早一步被蜘蛛織就鋪天蓋地數不盡的亡命之網。

 看我們位於尼加拉的「五甲方舟」小園,蜘蛛網是有,卻少之又少而難得一見。其他似也不知不見有什麼天敵,而其棲地,更是迤邐千萬里的無農藥害之地,生活於此,有如天堂之無憂。

  人各有命。

 即使小蟲,也是生而各有其命啊。




(刊登於20161018中華日報新聞網)



witchvera 2016-10-18 11:27:29

網路讀一回, 傍晚時再找出紙本溫習。
謝謝老師和師母分享~ 請留意颱風動態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