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午節的祈禱

　一位我曾帶過一陣子美術課的小六女生忽然在臉書上敲我：老師，好久不見了！

　聊了幾句她便問起我的健康，我告訴她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不但外表看不出是得了癌症的人，精神和體力也完全康復到沒生病以前的樣子。

　她說，她要第一個感謝她的祖先。

　感謝妳的祖先？我好生不解。她說，端午節時她有向祖先祈禱，請他們保佑邱傑老師快快恢復健康。

　看著平板上平平板板的一行字，我的淚水差些奪眶而出。啊，親愛的小朋友啊，妳這樣對我，我又當如何以報？我真是不安，真是慚愧啊。

　其實我在課堂裡是非常對不起她，對不起全體小朋友的，我和這一群愛畫畫的小朋友一年多前曾相聚約百節課，只因孩子們期待我再來的呼聲不絕，學校好意安排我這學期再來，但新的一百節課中我卻只去了十二節。雖然代我課程的老師十分優秀也十分認真，我卻看見了孩子們的失落。我在這樣的愧疚感中和他們揮別，沒想到他們不但不埋怨，還如此回報給我！我其至還收到一張一位靦腆寡言的小女生卡片，句句真情，發自肺腑，即使是我這個半生與文字為伍之人都未必寫得出如此真摯真情的祝禱。

　給我真情的不只「大朋友」，小朋友也如此，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桃花浴

我有真正康復了嗎？這得交由醫療單位配合醫療器械好一番費時費事才能提

出答案。但我又何須苦苦尋求答案？這不是自討沒趣？我好不好，自己的身體最知道。

　這一陣子身體告訴我並非很好，幸好不是癌症的症狀重現，而只蕁蔴疹而已。

　然而，即使只是尋常一個蕁蔴疹小毛病，卻也夠惱人了，從急性變成慢性，一拖三個月還沒有任何痊癒的預兆，煩啊。

　除了肉體和精神上的折騰，更教人抓狂的是蔴疹居然原因千千百百種。癌症有可能誘發它，治癌藥物也可能誘發它，連吃個冬瓜西瓜南瓜北瓜都有可能誘發，查一下幾乎什麼也不能吃不能喝了，那人生就黑白了啊。

　於是服膺那一句西人名言：醫師治得好的交給醫師，醫師治不好的交給大自然，開始了神農氏嚐百草的日子。除了常飲用以抑制癌細胞增生之紫珠水、柳仔茄水，有一天忽然查到另一偏方：鼠麴草的水煮液飲之可治蕁蔴疹，正好自家園裡有產且曬有乾料，於是煮了飲了。接下來還有更玄的：枇杷葉三片，煮水五百西西，滾後待涼用以擦身，於是園裡枇杷剪了葉煮了擦了。煮後之湯汁顏色殷紅如紅酒，唉，我與酒暫別已久，真是好酒（久）不見了。好久未與酒相約竟還蕁蔴疹臨身，天理安在哉？

　擦了顏色漂亮氣味也不差的枇杷水未幾又得一方：桃葉取之，陰乾，煮沸，待降溫後用以沐浴可治。這方依然難不倒我，小園裡便有二株水蜜桃樹，產桃季剛剛結束，現在整樹都是枝繁葉茂，採摘葉子供千人共浴也不成問題。

　於是砂子又採了來，又煮了大大一鍋為我添入澡缸。水色如咖啡，頓時又懷念起半戒狀態許久未嚐的濃香咖啡來。幸好這懷念只半秒鐘即消失，因為澡缸裡冒出來的不是咖啡香而竟是杏仁香。

　奇怪煮了桃葉不會產生桃香而竟是杏仁香，香氣襲人，沁入鼻腔，侵浸全身毛細孔，還香到了一整個浴室、臥室。砂子待在房裡也聞到了：怎有這麼香濃的杏仁味啊！

　有人愛美奪了小牛的鮮奶用以沐浴還沾沾傲人自喜不已，我奪了滿滿一樹上萬千桃葉之一小部份已陶醉得渾然忘我。若非蔴疹發作，我豈知煮枇杷可變紅酒，煮桃葉可變杏仁咖啡？那豈不憑白糟蹋了上天賜它們在我小園之美意？

　蕁蔴疹可因此而癒否？且先陶醉，結局尚未可知，而結論已先出現：就算明天一覺醒來毛病已癒，往後也想三不五時繼續來一個桃花浴桃葉浴，實在太享受了。

（本文刊於２０１４／０７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