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出去旅行，導遊鼓著如簧之舌一直勸大家買東西，要大家「對自己好一點」，以免有那麼一天，「人在天堂，錢在銀行」，那多可悲。

　我實在厭極這樣的拙劣推銷，更厭極滿屋子俗不可耐的東西，因而故做觀賞狀，就是不曾想到掏錢。

　錢留著放銀行啊？同行消遣我。

　不是啦，只怕有一天人在銀行，而錢在天堂。我說。於是雙方一陣哈哈哈。

２

　我的一位長輩，房子許多棟，銀行裡存款多多，而且子女個個都有孝心也有穩定收入，照說這後半生再也無愁，卻極其簡樸度日，連「四天六九九九」的港澳遊都捨不得去。

　我老是勸他，勸到詞窮，甚至連「你只會越來越老，今天還會健步走路，誰保得住明天還會不會走路，到時想去玩也玩不成了」這樣的話都說出口，這真真什麼屁話啊，對長輩還說這樣的話，太罪過了。幸好他也不以為忤，默默聽聽，沒罵我，卻也沒被我說動。

　有一天他忽然說出了一句埋藏在心裡深處的真心話：儉省一點，留著有一天萬一躺在床上也還請得起看護。

　這話叫我悚然一驚。是啊，他親歷過他的母親臥病十年耗盡一生積蓄而辭世，他也親睹過我的母親也臥床久年，想必當然也得花錢；在他這數十載人生中，看過多少人的不堪晚景。久病固然淒慘，病而無靠，就真慘上加慘了。

　台灣人世世代代從不曾享有過一個可靠的，安穩的，可以協助人民安心養老的政府。難怪台灣人拼了老命也要多賺錢，存老本。尤其這一代，養兒防老這招也越來越不可靠不安穩了，「靠人人倒，靠山山倒，還是靠自己最好」，所以，萬一人還沒死，進了銀行，發現存款空空，錢早已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上了天堂，這可也不是一句讓人笑得出來的笑話。

３

　我不喜歡錦衣玉食奢華一點過日子，是真心不喜歡，可沒想過錢在那兒，人在那兒的事。

　不喜歡花不喜歡花的，卻喜歡花喜歡花的。即使銀行空空，也常編織綺妮之夢，而且就去做了。例如這個白石農莊，雖然只是簡單鐵皮屋，卻也得花錢去蓋，小小菜園，也得花錢去買，織這夢時，銀行裡可還真是空空如也，生活用度，就靠著在一個基金會當執行長、總編輯那區區幾文調度，卻也做夢做得滿心歡喜，種幾株木瓜，幾株香蕉，一小畦土豆，看著長出一顆皮球大的瓜，一小缽土豆仁就開心得不得了。

　人在那裡？錢在那裡？說說算了，真實生活嘛，管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