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結束之後，大家準備離開了，我利用一個短暫的空檔，到庭院裡走走。

一座彫塑作品豎立在草坪中央，台座上兩行字：

生也歡喜，死也歡喜。

短短八個字，許許多多的意涵。

生時當歡喜。有生命時，看得到草的綠，聞得到花的香，觸得到風的柔軟，感受得到流雲匆匆行走。忘憂，忘愁，忘卻諸般煩惱，心情平和，歡喜心油然生起。

死呢？死也歡喜著嗎？阿瑞躺在棺裡，任葬儀社的人擺佈，挪動，歡喜嗎？聽說昂貴的棺，或便宜的棺，都是一樣的後果：在進入焚化爐前會被蛻移下來，換一付火葬專用的薄棺，換下來的漂亮的這一付再略事整理一下，再賣出去，供下一位亡者暫時棲身，這是真的嗎？這樣的最後過程充滿商業考量，雖說一物多用頗為符合環保，但在沒有家屬在旁的情形下，亡者大體在「喬遷」過程還會同樣受到畢恭畢敬的對待嗎？亡者有知，看在眼裡，對這一切都會充滿歡喜心嗎？對於來不及交代的許許多多煩雜事，例如火葬？土葬？隆重？簡單？佛教儀式？天主教儀式？道教儀式？…統統無從選擇了，任「人」擺佈了，都能歡喜接受嗎？而後是墓地或是塔位的選擇，安葬過程及儀式的選擇，統統都真心歡喜接受安排嗎？這一切一切，我都不曉得，任何一位活著的人也不會曉得，只能體會，只能揣測，臆想，而對當事者而言，家屬們去想像或不去想像其實也都沒有什麼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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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機緣上華山，都是來喝咖啡，看風景而來的。一個僻靜山野，真沒想到這十年來有了如此鉅大變化，環著山路被築滿了民宿、咖啡店、客棧、餐廳，真難以想像那來這麼多客人來供養這麼多店家。但既有如此多店家，想必也有更多客人前來才對。

這次上華山，則是送聰瑞而來。記得前幾次他也大多同行，有說有笑，這次則化為一團灰，盛在罐裡，由他的兒子女兒捧上山來。這次不為賞景喝咖啡，而是來尋得一個能收容他身後安穩棲靠之處。

在一個被檳榔林包圍的山林裡頭，矗立著現代化的大廈，白白素素簡簡約約，卻不失堂皇典雅。裡頭的人和商業性的同性質場所服務人員相較，多了莊嚴的宗教信仰心和發自內心形諸於外的敬謹心，少了市儈味和俗愴味，外面是滿山的綠樹、藍天，優雅的庭園，裡面是一塵不染沒有喧聲笑語卻又親切得讓人有如回家感覺的氛圍，無法揣摩阿瑞喜歡不喜歡，送行的親人卻有多位同時說了心裡話：啊！這裡真好，以後也搬來這兒住吧！

好長的好認真的儀式終於結束，執事人員向家屬們宣佈：如果想離去，請記得稍待之後到櫃檯處領回祭品。如果還有時間，歡迎隨意參觀。於是，大家選擇了隨意參觀，從一樓參觀到頂樓。拾級而上不覺辛苦，而且在登樓後有了意外的代價，原來頂樓平台景觀非常美好，而且整個平台被佈置成一個咖啡專區，雖然是一包十塊錢的即溶包，在漫山遍野的好風光中品啜，也覺得有了滋味。

這就是這次上華山的感受。同樣一個納骨塔，只要有心，可以做得如此讓人喜歡，真是生者歡喜的地方。

死者歡喜嗎？

阿瑞的兒子那個寶貝國手，居然借了硬幣兩枚，向老爸擲筊：

張聰瑞爸爸，你喜歡這裡嗎？你喜歡這樣的安排嗎？

聽他這樣問法，我們都笑了。

果真阿瑞也回了他一個笑杯。

老爸笑我什麼呢？讓我再問一次。小國手再問，同樣的話，同樣老爸又笑了。

還是認真再問：張聰瑞爸爸……，大概笑夠了，和我們一樣，笑這楞小子連名帶姓叫老爸的稱呼，笑了笑，這一回的杯掛是肯定句，小國手終於放心下來。

下華山，曾膺選十大傑出農業經營者而蒙總統召見的親戚在山腰的知名餐廳訂席兩桌相迎。

喝杯啤酒吧！天好熱。

喝酒？在此時此刻？

生者歡喜，死者歡喜，又何妨拘泥這拘泥那呢？

於是，灌進喉大大一整杯，補充一下這一陣子流失太多的水份。

同樣台啤，華山此時的台啤分外適口。不求酩酊，歡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