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從新店的牛伯伯農場回來，第二天就去了龜山紅龜家的農場。結果當場看到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場景。

　牛伯伯農場是一座生態農場，一進了園區，處處都是毛毛蟲，這些毛毛蟲被園主人視如珍寶，我看得渾身起雞皮疙噠，園主人卻鐘愛的這兒摸摸那兒瞧瞧，還提心吊膽的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緊緊防守我這看來對之十分嫌惡的「怪人」會不會故意誤踩一下他的蟲蟲寶貝似的。

　毛蟲多，因此蝴蝶多。那天處處蝴蝶飛飛，場面已夠讓我隨而手舞足蹈了，帶我們去看農場的好友形容，如果遇到季節對了，漫山遍谷都是蝶蝶，乍看山林為之幌動，保證讓我對著山林彩蝶成群漫飛的奇觀跪拜！

我可以想像那種盛況，砂子顯然也被震撼了，因為我看著她一直繞著牛伯伯走，還Ａ來許多誘蝶植物的苗。我真耽心待久一點她還會要Ａ幾尾毛毛蟲上車。

回家的路上我再三提醒：所謂誘蝶植物，就是長毛毛蟲的花或樹，到時候啊，搞不好我們整個新屋農場都是毛毛蟲。但嚇她沒用，回到農場她立刻拿了小鏟，依著植栽的方法動起手來。

第二天我們去紅龜農場，紅龜老婆文如小姐正在塑膠布大溫室裡澆花，我們進到裡頭，跟著她的腳步，欣賞滿室嫣紅姹紫。忽然間，砂子指著要我看，一隻好美的寬尾鳳蝶正在蓬子裡上下飛舞，舞姿曼妙，彩妝華麗，我立刻舉起相機，沒想到換來文如一句：蝴蝶，最可惡了！你還拍！

啊，我一時被驚住了，種花、賣花的人，會覺得蝶蝶可惡，蝴蝶討厭？蝴蝶與花不是天生的絕配嗎？蝶戀花是天生的本能，形容蝴蝶是會飛舞的花是最貼切的。啊，我明白了，一樣是農場，這裡是生產花、賣花的農場，不是欣賞蝶，以蝶來招徠來客的農場啦。蝴蝶是要來產卵，要來繁殖的，花園裡有了毛毛蟲，不但噁心，花卉還會被啃食，買一盆花送幾條毛毛蟲，或是買一盆被咬得千瘡百孔的花，誰願意？有了毛毛蟲的花園，花還賣得出去嗎？

有一天砂子陪我去尖石鄉後山上課，上完課，大夥帶我們去一處農場欣賞裡頭的植栽，那兒有瀑布，有高山，有叢林，有白雲，有鳥鳴，風景秀麗，我們走在滿山精心培育的植栽裡，砂子眼尖，看到枝頭一隻漂亮的星天牛，我都還來不及欣賞，園主人一個回頭，出手抓住，然後只聽咔一聲，星天牛的頭應聲斷成兩截。這動作讓我們大大震驚，但回神一想，這也是必要的動作啊，他不是做「生態農場」嘛。

於是台灣的蟲蟲和台灣的人類出現了兩種對應關係，有一群人蟲蟲愛死了，視如天使，有一群人蟲蟲恨死了，視如魔鬼，不管這人長得英挺帥氣，或是美好悄麗，反正魔鬼便是魔鬼。

文如常常盼著要去美美的地方喝咖啡，看風景，只因農場工作太忙，似乎紅龜無法時時帶她前去，這使我想到了一個趣味的問題，如果能重新選擇，文如是否更喜歡當蟲蟲心目中的天使呢？當一個花前賞蝶的閨秀名媛？可是，三百六十行中，只要選擇了務農這一行，又能奈何呢？種稻的稻農要除福壽螺，種菜的菜農種花的花農都要除各種蟲蟲，不除蟲便無收穫，辛苦工作，對國家社會和家庭都有大大貢獻，這是人間天使，除蟲豈能揹負魔鬼之名？

偶而我在小園裡鋤地，一鏟把蚯蚓鏟成兩截，望之真是不忍，但我該不該停下鋤頭呢？我曾想過出家人最慈悲了，不忍殺生，所以吃素。但吃素得種菜，種菜時即使不施農藥，鋤地時也必然要鋤到蚯蚓的，望著身子被鋤成兩截痛苦得扭成一團的蚯蚓，如何再鋤得下去呢？在蚯蚓的心目中，拿起鋤頭走進菜園的人都成了魔鬼，連慈悲的師父也成了魔鬼了，如此一來人間還有天使嗎？

或許人人都具天使與魔鬼的性格，我們今天滿腔熱忱種了誘蝶植物，明天發現毛毛蟲太多了，出現在新栽的玉米、小黃瓜、桃、玉荷苞、楊梅…之上，必然也會一肚子火除蟲而務盡囉，到時嘛，蟲蟲，我來了，那裡逃！

玉荷苞和楊梅，喔，這三、四天來我們種的可多啦，一株「此物最相思」的紅豆，一株楊梅，一株茄苳，一株羅漢竹，一株方竹，一株楓、十株白千層、十株厚葉石斑，一群朱槿，一群鵝掌藤、一群變葉木、一群大王仙丹、一株樹玫瑰、兩株紫微、兩株桃、一株檸檬、一株櫻、十二株玉米、兩株茄子、一群辣椒、兩株木瓜、幾株小黃瓜、一批防蚊樹……等等等等。這些分別來自好友吳俊明的桃花園、新屋街上的種苗店、村長家的院子、安養院的庭院，以及新屋永安間的馬路旁，園子差不多要滿了。更開心的消息是隨著春來，早一陣子栽種的七條光禿禿的黃槿幹都逐一冒芽變成了準黃槿樹，三棵流蘇都長了嫰葉，還有七株紫微、還有一株兩株或好大一群的紫牡丹、金露華、七里香、桂、珊瑚刺桐、緬槴、馬拉巴栗、愛麗絲、咖啡、紅竹、香蕉、南洋杉、薄荷、香茅、迷迭香、甘蔗、紫槿、大王椰、棕櫚、樟、朱槿、辛夷、六月雪、玫瑰、黃金蓮、三色堇、紫夢幻、薰衣草、肉桂、楊桃、石榴、松葉牡丹、桑、喔，太多太多了，一定還有忘了的，而且還有保持原狀的屋後雜木林也一幅欣喜迎春欣欣向榮好風光。且讓我在這兒當當天使，當當魔鬼，一會兒當當農夫，一會兒當當賞蝶人吧。我樂做天使與魔鬼的綜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