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的美術班一共只來了兩位學生，都是小一的小小女孩。近半年來即使我的學生統統到齊，一共也只有四位，另兩位今天沒來的一個是小二生，一個是國一新生。

為了某些原因上課時間必須調整，今晚我問了兩位小女生的媽媽：如果週三晚上上課，改成週一晚上上課，方便嗎？

兩位媽媽還在思索著，兩位小女生卻都不約而同的搶答了：老師，星期一和星期三都上，好不好？

這樣的天真搶答，讓我真是不知如何以對。

這兩位小女生和另兩位今晚沒來的「學長」具有共同的特質：非常喜歡畫畫，而且下筆大膽，一點就通，更可怕、可愛的還在時有出人意表的率性揮灑，和他們相處，真是快樂極了。

我的班開在鄉下小街上，我們不在城裡，我們的學生多半的家長必須為了孩子上畫畫班的開銷傷透腦筋，其中的掙扎，絕非城裡人所能感受得到。

我在都會裡教大人、小孩寫作、畫畫、攝影和其他林林總總各種好玩的，學生多到影響教學品質，而且不但趕不走，嚇不走，還呼朋引伴，越滾越多，搞得每一種班隊都欲罷不能。後來，我狠下心一一將之終結，回到老家，用都市不到一半的學費開班，而且還奉送許多畫具、書籍、學用品，我有理由的，都市裡多的是資源，找到好老師的機會也肯定比鄉下多太多，鄉下孩子更須要我。

但是，即使我回到小村，與孩子們比鄰而居，還是形同天涯之隔。

我無法說給孩子們聽的是：老師還是須要一份收入，再怎麼降低生活物質需求，台灣生活的「基本消費額」還是高得可怕，老師可以把學費降到低得不能再低，卻無力向他們的爸爸、媽媽說出一句：放心把孩子們送來吧，不收錢的。這真是我最大的悲傷。

我有學生是姐妹輪著來上課的，我也常有學生是哥哥、姐姐來上課時，順便帶著弟妹坐在一旁「玩」的（我絕不會讓他們坐在那兒自己玩自己的，一定拉進來一起玩美術課，這種順便，當然是不用付費的），我偶而會聽到孩子們天真爛漫的交談：我媽媽說，再上三次課就不能來上課了；一切一切，聽在耳裡，看在眼裡，真是心如刀割。如果他們不喜歡畫畫也就算了，偏偏來的都是強烈的彩筆上癮者，就算我為了給他們更多而拼命趕進度，讓他們過早接受超齡的、超無趣的素描基礎訓練，每一位都還是畫得興高彩烈，認真到不肯下課，「賴」著不肯踏出大門。

或許再過幾週，我的畫畫班會連一個小朋友也不能再來了，我希望小朋友們能夠諒解我，或許這種諒解，得一直到長大了才能曉得原由。

今晚這兩位小女娃，一進門就吵著指定要畫炭筆，畫得兩隻手和整張小臉蛋都黑糊糊，成了兩隻小花貓，這樣的笑靨，這樣的臉龐多麼可愛，多麼感人，我會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