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蕾莎修女已逝世一年餘，讀到她的一些小故事，讓人感動不已。

朋友有感而發地說：「她真是不平凡哪。」而我卻覺得，她真是好一位平凡人啊。

大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有一天，經國先生到桃園縣大園鄉拜訪酪農陳登芳。他和隨員以及一些政府首長們在陳登芳的引導下參觀了牛舍。牛舍雖刻意打掃過，但牛舍畢竟就是牛舍，除了一股嗆鼻的騷臭味充斥裡外，地上還有一些牛屎牛尿，躲也躲不了。

看過牛舍，大夥兒聊了片刻，就朝陳登芳家走去。

陳家就在牛舍不遠處，正門口有一個像曬穀場一樣大小的空地，我看到隨行的人魚貫朝裡走的時候，經國先生繞到空地旁，勾起腳，在雜草上仔細地刮他鞋底上沾黏的牛屎尿，刮好才進門。 這一個小小的動作，我想當天除了我之外可能沒有別人看到，我看了非常感動，而且記憶深刻。

把鞋子弄乾淨以後才走進人家家裡，這是多麼平凡的一件事啊。如果經國先生自認為是一國元首，是那麼的不平凡，又怎麼會如此體恤人呢？我猜想，正因為他自認且自知自己平凡無比，才會謙卑地想到，如果把這一雙髒鞋子穿進人家家裡，會把人家的客廳弄髒，會麻煩人家的太太、母親或是其他家人辛苦清洗，這是不可以的。

這樣的謙卑心，在我多次貼近採訪經國先生的時候，老是感受得到。

有一回在平鎮市一家化纖工廠，他繞遍廠區參觀之後已是近午時刻，廠方安排他到二樓用餐。他走進餐廳，一眼看到一樓正有幾百位男女工人拿著餐盤排隊打菜，就開開心心地要求在一樓和大家一塊兒午餐，當我看到他也拿了餐盤排隊，坐在工人群中大口大口吃飯，舉起雞腿啃嚼得那麼津津有味的時候，心中也感受到，他是這麼的自視平凡。

今天我們很多人都不具備德蕾莎或是經國先生這樣的特質，我在想，原因在哪裡呢？因為我們都覺察著並且時時提醒著自己的不平凡。

如果我的手上有一塊麵包，看到一位捱餓的人時，我首先想到的是萬一我把麵包給了他，自己的下一餐會不會捱餓？或認為這麵包是我辛苦賺錢買來的，理應由我享用，不然也應是由我的家人來享用，怎可給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比起德蕾莎那麼平凡簡單就把麵包付出，我們有太多太多太重要、太不平凡的想法了。

麵包如此，行一切之善也無不如此。因為我們先考慮的都是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和飽足、自己和家人財富的累積，我們背負著的都是如此重大不凡的考量，豈能不瞻前顧後輕率而行？

德蕾莎，真平凡，而我們，可真不平凡啊。
（本文為舊作／原刊登於講義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