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11 01:00:27(砂子)

追 日

在 寬 敞 的 停 車 場 停 車 的 時 候 , 忽 然 一 眼 看 到 那 松 樹 林 海 的 頂 梢 , 有 一 個 特 大 號 有 如 鍋 蓋 的 黃 金 體 , 落 日 , 正 要 墜 入 樹 海 的 一 輪 大 大 的 落 日 , 發 出 辛 勞 巡 行 穹 蒼 一 整 天 之 後 最 璀 然 的 金 紅 色 澤 。

  追 啊 ! 我 從 車 上 一 躍 , 奪 門 而 出 。

 我 們 來 到 一 處 已 經 沒 落 了 的 森 林 遊 樂 區 , 她 說 , 裡 頭 有 美 麗 的 風 景 。 只 可 惜 我 們 舟 車 勞 頓 , 來 到 這 遊 樂 區 時 , 已 是 薄 暮 時 分 。

  快 ! 快 ! 快 , 她 一 直 一 直 催 促 著 , 衝 下 車 , 連 車 門 都 沒 鎖 , 就 拉 著 我 的 手 , 邁 大 步 子 朝 裡 頭 跑 。 難 得 她 還 穿 著 半 高 跟 的 鞋 子 , 跑 在 崎 嶇 的 山 徑 上 彷 彿 什 麼 也 顧 不 得 的 一 路 猛 趕 不 休 。

  裡 頭 有 什 麼 呢 ? 不 外 是 樹 林 吧 ?

  想 起 以 前 的 一 些 山 區 夜 行 的 經 驗 , 不 得 不 邊 跑 邊 提 醒 她 : 在 山 裡 , 天 黑 得 快 , 一 旦 天 黑 , 什 麼 都 看 不 到 , 很 危 險 的 。

  但 她 還 是 一 個 勁 兒 猛 朝 裡 頭 跑 。 有 時 候 看 她 , 覺 得 什 麼 事 都 慢 慢 吞 吞 的 , 此 時 倒 是 快 得 像 一 陣 風 。

  轉 過 一 片 南 洋 杉 的 針 葉 密 林 , 山 徑 旁 出 現 巨 石 如 聳 屏 連 天 , 處 處 長 滿 了 藤 蔓 和 姑 婆 芋 之 類 的 熱 帶 植 物 , 的 確 很 美 的 景 致 , 但 抬 頭 看 密 林 透 射 的 一 些 天 光 雲 影 , 天 色 暗 然 , 時 間 是 晚 了 。

  是 否 我 們 必 須 回 頭 了 ? 一 旦 天 黑 , 真 的 什 麼 都 看 不 到 的 , 跌 跌 撞 撞 有 如 盲 目 在 山 裡 , 很 不 安 全 的 。

  回 答 我 的 徵 詢 的 是 一 頭 像 小 鹿 般 繼 續 朝 裡 頭 跑 的 腳 步 聲 , 已 有 點 累 了 吧 ? 因 為 聽 得 見 有 一 些 喘 了 。

  一 定 要 讓 你 看 到 那 地 方 的 , 至 少 也 得 讓 你 看 到 一 些 。 邊 跑 還 邊 發 出 如 此 像 是 誓 言 的 喃 喃 自 語 。 就 在 此 之 前 的 數 日 , 她 和 朋 友 來 過 這 兒 , 顯 然 發 現 了 什 麼 好 東 西 。 天 色 越 來 越 暗 , 我 在 心 裡 暗 暗 嘀 咕 著 : 改 天 再 來 , 挑 個 悠 閒 日 子 才 來 , 看 風 景 那 有 看 得 如 此 匆 忙 的 呢 ?

  快 了 , 就 要 到 了 啦 。 似 乎 聽 到 我 心 裡 的 聲 音 , 她 這 樣 的 安 慰 著 、 打 氣 著 。

  瞧 , 到 啦 , 你 看 ! 抬 頭 , 看 到 什 麼 了 ?

  看 到 什 麼 呢 ? 發 不 出 聲 音 來 回 答 , 因 為 , 啊 , 是 多 麼 令 人 感 動 的 地 方 呀 , 多 麼 讓 人 讚 歎 的 地 方 呀 ! 抬 頭 看 , 幾 乎 要 暗 得 難 辨 五 指 的 天 際 , 燃 燒 著 一 片 火 紅 , 這 裡 竟 是 一 片 楓 林 , 是 青 楓 , 有 著 最 艷 紅 色 彩 的 青 楓 之 林 。 火 紅 色 燒 炙 在 頭 頂 方 向 , 翠 綠 色 平 鋪 在 四 野 捍 衛 著 周 遭 , 鑲 滿 綠 色 的 四 野 , 卻 還 間 雜 有 幾 抹 粉 紅 , 是 什 麼 呢 ? 是 臺 灣 山 櫻 !

  有 楓 紅 , 有 綠 葉 , 也 有 山 櫻 盛 開 , 不 同 季 節 的 顏 彩 , 同 時 揮 灑 在 這 神 秘 幽 境 , 一 下 子 撞 擊 進 我 的 視 野 , 奔 襲 進 我 的 心 坎 深 層 , 竟 然 會 有 這 樣 的 地 方 , 為 何 會 有 這 樣 的 地 方 ? 果 真 有 這 樣 的 地 方 ! 剎 時 因 感 動 而 淚 眼 迷 濛 , 真 想 就 此 留 下 來 , 管 他 天 黑 。

  這 是 一 次 追 日 的 經 驗 , 日 頭 西 沉 已 久 , 就 著 餘 暉 , 讓 我 意 外 的 擁 有 了 如 此 奇 妙 的 一 趟 心 悸 之 旅 。

  .

  稍 早 的 一 場 追 日 記 憶 , 是 在 一 個 異 國 的 一 座 超 級 大 的 自 然 公 園 裡 頭 。

  進 園 之 前 , 公 園 的 管 理 員 善 意 忠 告 : 今 天 的 落 日 時 間 是 六 點 五 分 二 十 秒 。 心 裡 不 禁 起 了 疑 惑 : 幹 嘛 呀 , 我 們 是 來 玩 的 , 不 是 來 做 研 究 的 , 管 他 落 日 時 間 幾 點 幾 分 , 還 幾 秒 !

  傻 不 楞 登 的 逛 進 了 公 園 , 東 看 看 , 西 走 走 , 實 在 是 很 美 很 美 , 很 具 有 野 趣 的 好 地 方 。 大 紅 色 的 鳥 和 艷 黃 色 的 鳥 — — 叫 不 出 名 字 的 諸 種 鳥 族 , 在 枝 頭 跳 躍 , 土 撥 鼠 在 路 旁 鑽 進 鑽 出 , 水 獺 在 忙 著 築 堤 , 各 種 水 生 植 物 , 在 水 塘 裡 爭 著 開 花 , 把 水 塘 開 得 一 片 五 顏 六 色 好 光 彩 。

  走 著 走 著 , 猛 然 發 現 : 哇 , 天 黑 啦 , 太 陽 不 知 在 什 麼 時 候 已 消 失 在 林 梢 , 消 失 在 遙 遠 的 天 際 線 上 啦 。

  山 裡 的 能 見 度 , 一 下 子 完 全 改 觀 , 水 獺 、 山 鳥 、 野 花 、 叢 林 、 小 徑 , 什 麼 都 不 見 了 。 見 得 到 的 , 只 有 一 片 黑 , 聽 得 到 的 , 只 有 遠 遠 傳 來 極 為 難 聽 的 斷 續 的 狼 嚎 , 這 下 慘 了 。

  真 個 的 跌 跌 撞 撞 , 拚 命 衝 趕 , 可 不 想 露 宿 在 這 鬼 哭 狼 嚎 的 地 方 。 腳 扭 到 了 , 小 腿 割 破 了 , 趕 路 趕 得 連 唉 叫 的 時 間 都 沒 有 。

  最 後 是 怎 麼 脫 困 的 呢 ? 好 不 容 易 趕 上 了 前 面 的 一 組 旅 者 , 是 兩 位 帶 著 手 電 筒 的 老 外 青 年 , 總 算 遇 到 了 救 星 , 大 大 鬆 了 一 口 氣 , 結 伴 出 了 山 路 , 摸 索 上 了 車 , 直 到 回 到 預 訂 的 山 中 小 屋 好 久 , 人 人 心 裡 都 還 在 蹦 跳 著 , 萬 一 , 萬 一 有 個 萬 一 , 豈 是 一 個 不 堪 設 想 了 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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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 次 追 日 經 歷 , 都 沒 有 追 回 落 日 一 點 餘 光 , 只 追 到 了 難 忘 的 記 憶 。 還 有 一 次 追 日 之 旅 , 倒 真 真 把 太 陽 給 追 了 回 來 。 那 是 在 一 趟 旅 行 歸 途 的 一 場 「 即 興 式 的 餘 興 」 裡 的 偶 遇 。

  玩 了 兩 天 , 開 開 心 心 又 帶 著 許 多 疲 累 的 朝 著 歸 途 行 進 , 車 過 高 速 公 路 一 處 出 口 前 約 三 公 里 處 , 車 上 一 位 友 人 提 議 : 就 在 這 出 口 下 去 沒 多 遠 , 有 一 個 漂 亮 的 大 教 堂 , 規 模 極 大 , 庭 院 裡 有 許 多 彫 塑 , 想 不 想 繞 一 下 ?

  教 堂 我 是 沒 有 什 麼 大 興 趣 的 , 彫 塑 倒 是 值 得 看 看 , 反 正 是 順 路 嘛 , 誰 曉 得 錯 過 這 一 次 , 還 有 沒 有 機 會 來 ? 專 程 來 一 趟 幾 百 公 里 , 只 為 一 座 教 堂 , 於 我 而 言 , 要 付 諸 行 動 難 度 可 不 低 。

  於 是 , 下 交 流 道 , 沿 著 一 條 老 松 聳 峙 的 古 老 小 路 ( 松 樹 都 這 麼 老 了 , 馬 路 當 然 頗 具 年 代 ) 跑 , 最 後 , 我 們 到 了 。

  在 寬 敞 的 停 車 場 停 車 的 時 候 , 忽 然 一 眼 看 到 那 松 樹 林 海 的 頂 梢 , 有 一 個 特 大 號 有 如 鍋 蓋 的 黃 金 體 , 落 日 , 正 要 墜 入 樹 海 的 一 輪 大 大 的 落 日 , 發 出 辛 勞 巡 行 穹 蒼 一 整 天 之 後 最 璀 然 的 金 紅 色 澤 。

  追 啊 ! 我 從 車 上 一 躍 , 奪 門 而 出 。

  追 什 麼 呢 ? 全 車 人 一 時 還 沒 會 意 過 來 。

  當 然 追 那 太 陽 呀 ! 一 面 回 答 , 一 面 拔 腿 狂 奔 。 教 堂 前 面 有 一 座 高 高 的 石 階 , 我 卯 盡 了 全 力 , 頭 也 不 回 的 朝 上 衝 。 大 家 也 緊 緊 追 了 上 來 。

  這 階 梯 可 還 真 高 , 真 長 。 跑 得 快 的 人 有 福 了 。 一 口 氣 跑 完 最 後 一 級 階 梯 , 來 到 了 教 堂 的 大 門 前 , 原 諒 我 沒 有 先 向 這 有 著 光 輝 歷 史 的 大 教 堂 致 敬 一 下 , 所 有 的 眼 光 範 圍 , 所 有 的 心 窗 空 間 , 統 統 獻 給 了 太 陽 。 老 天 , 此 時 , 我 真 把 它 給 追 回 來 了 , 原 來 在 樹 梢 高 處 只 剩 一 個 缺 角 , 不 到 十 分 之 一 圓 弧 的 一 輪 黃 金 落 日 , 此 時 呈 現 在 我 們 眼 前 的 , 是 它 完 完 整 整 的 全 貌 。 一 整 個 大 圓 形 , 伴 著 霞 光 , 浮 幌 在 一 大 片 松 樹 林 海 的 上 端 , 氣 勢 震 懾 全 場 。

  我 們 沒 有 發 出 一 點 聲 息 , 面 對 如 此 場 景 , 讚 歎 已 然 多 餘 。

  我 們 果 真 把 太 陽 追 回 來 了 。 雖 然 短 短 幾 秒 鐘 之 後 , 它 又 重 新 墜 落 , 宣 布 真 正 的 走 完 這 一 天 全 部 的 旅 程 , 我 卻 欣 喜 莫 名 , 只 因 我 們 比 許 多 人 都 多 得 到 了 一 些 些 屬 於 那 天 的 太 陽 。 {刊登於中央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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