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10 23:34:00freya1113

【私手記:母親節下田勞動】

我常覺得,自己身體裡的瘋狂因子,遺傳自爸爸的狂熱性格。從小到大,爸爸投注在興趣上的精神心力,總令我嘆為觀止。很小的時候,我家已經有一台簡陋的「無菌箱」和一堆試紙,我不懂無菌箱的作用,只記得爸爸常將手伸進無菌箱的兩個洞口,就著箱內的燈光玩弄那些花花草草(後來才知道,那叫花的交配與繁殖)。我最喜歡的則是那些五顏六色的試紙,時不時在上完廁所後,拿著試紙在馬桶裡測驗半天。

雖然蘭花在我家從來不曾缺席,記憶中,無菌箱在我國中時期停止運作,被塵封在三樓頂,爸爸的興趣則悄悄從蘭花轉移到金魚養殖。一般人用的玻璃水族箱在我家是看不到的,買回來的金魚多得水族箱裝不下,很長一段時間,我家擺滿了許多橘色塑膠大水槽,滿屋子都是抽水幫浦運作的聲響。雖然爸爸對金魚的狂熱著實延燒許久,卻未曾讓我感染一點對金魚的熱情。也許是性格所致,我對只能看,不能接觸不能擁抱的金魚,始終有些冷感。直到我克服對金魚冰冷表皮的恐懼,敢用手將金魚撈出水面時,我家金魚已經進入繁殖期,幼魚從附著在水草上的魚卵中蜂湧而出,原本平靜的大水槽,沒幾天就被細小的幼魚佔滿,而爸爸更為此陷入替幼魚覓食的煩惱中。剛出生的幼魚非常脆弱,連磨碎的飼料都不能吃,爸爸查了許久,才從書上找到最適合幼魚的食物--水蚤。於是接下去好幾天,一放學,爸爸就用摩托車載我們到田裡,用絲襪作成的小網子撈水裡跳來跳去的水蚤。運氣好的時候,可以撈滿一整個塑膠袋,成千上百的水蚤聚在一起,變成一大塊的褐色,近看才能發現它們在塑膠袋裡萬頭鑽動的模樣。回家後,將水蚤放進大水槽,看著幼魚激動地追逐水蚤,我老爸總是很有成就感地說:「你看,它們要吃水蚤就要運動,活動量夠,就不怕脹死。」

隨著幼魚越長越大,雖然不必再倚賴水蚤,水槽空間卻不敷使用。就在魚群從這個水槽移到另一個水槽的搬運過程中,或許是水溫問題或許是魚群無法適應新環境,所有新生魚群竟在某次水槽遷移中,不知何故全數死亡。那個晚上的震撼,深深打擊了爸爸的信心,我記得爸爸曾難過地說,從今以後,再也不養這些小動物了。事隔許久,隨著爸爸轉調桃園,家裡的花與大水槽也隨之棄置,媽媽除了上班之外,還忙著照料弟弟,自然也無暇培養那些業餘興趣。

大學以後,不知是我的未加留意,或者爸爸的舊傷不能平復,除了照顧三樓頂上的幾株蘭花,似乎沒有任何興趣,引起爸爸的往昔熱情。即使有,也多半三分鐘熱度,轉眼即逝。

直到研究所之後,爸爸不知透過什麼管道,認識了大量養殖「春、秋石斛」的一位朋友,自參觀了那位先生的蘭園之後,爸爸過往對蘭花的熱愛,就這樣重新點燃。一開始是向那位先生分租了一小塊場地,安置家裡品種較好的幾株蘭花,隨後爸爸又發揮他高度的實驗精神,不斷進行甲花與乙花交配的育種試驗。不知何時開始,爸爸每每開車載我回學校,我的座位總是被一堆花花草草淹沒,而爸爸壓根不理會我坐得穩當與否,只是隨時耳提面命:「不要壓壞我的花!」,而爸爸對各種奇花異卉的尋訪也從未間斷。有趣的是,爸爸每回都在討價還價不成之後,對我們說:「其實我只是要它的花粉來交配而已。」,導致我和弟弟一度懷疑,我們是不是應該學習快速採花粉的絕技,趁爸爸正與賣花商人談話的同時,隨手盜取花粉,滿足爸爸胡亂交配的喜好?

寫作論文的最後幾個月,我幾乎沒有回家,總是在電話裡詢問媽媽:「你們都在幹麻?」的同時,聽見我媽「我們每天都很忙,都在做工。」的答案。就我的理解,以為他們所謂的「做工」,不過就是我爸種花、澆花,我媽幫忙罷了。寫完論文後回家,才知道他們倆老已經把事情搞大,自己買了一塊地,打算把原本放在別人花園裡的花遷移過來,自己開個蘭園種花了。

如果興趣發展到最後,有所謂的「開花結果」,我想不外是我爸爸這樣,有一片自己的土地,可以養殖自己喜歡的蘭花。那麼迷偶像的最後又是什麼?我依舊茫然……

前一次回家,因為論文剛寫完,精神鬆懈之故,除了吃飯,其餘時間幾乎都是昏睡狀態,是以除了每每昏沉沉下樓,看見爸爸坐在地上「挖罐子」(種植蘭花幼苗)之外,沒機會參觀他們的蘭園。於是這個母親節,原本就打定主意在家待個三五天,除了去蘭園看看,也想幫他們搬花鋤草,幹點粗活。

母親節當天,因為SARS流行之故,爸爸不放心弟弟一個人搭公車,於是決定開我家一萬塊錢買來的二手老爺車,送我小弟回新竹。整天的行程光是從南投到新竹、從新竹到彰化探望奶奶、再從彰化回南投,已經耗掉大半天時間,大約從下午三點多起,方才展開我的下田勞動。雖說將來「應該」會變成一片蘭園,目前爸爸買的那塊土地,卻還是草創時期。在蘭園前打了一口井,搭起替蘭花遮陽的黑網子,也裝好安置花卉的鐵架,但花卻還沒從以前的地點移過來。不知道的人經過,多半也猜不到這裡將會出現一個『赤腳仙蘭園』(暫定名)依照我爸不成文的規定,既然蘭園名曰「赤腳仙」,進他的蘭園,就必須拖鞋光腳。我也就入境隨俗,打著赤腳、頭戴斗笠、拿起我的小鋤頭,開始我的第一項任務:除草!或許是光腳的記憶相隔已遠,腳接觸到土地的時候,真覺得不慣。特別是爸爸澆水之後,水滲透在泥土裡,踩在上面,稍一用力,爛泥就從腳指縫間竄出來。感覺又怪又癢之外,還有「唧!」的怪聲,好幾次總讓我誤以為踩著青蛙,嚇了好大一跳。

拔草之後,我爸又亮出他自行發明的手推車。所謂「手推車」,其實是將來要用來放置幼苗的六層鐵架,為了將花苗從舊址搬移過來,我爸靈機一動,請工人在架子下面,裝上四個輪子,當場就變成一輛有點壯觀的手推車。雖然看來有點蠢,但拔草之後,我的另一個任務,就是站在手推車後面,幫我爸將車子推到舊蘭園,將六層鐵架裝滿之後,再推回來。雖然一身的農夫造型,加上這台看來粗重無比的推車,走在大馬路上亮相的感覺令我興奮不已,然而這淺薄的興奮,不一會就被控制推車的困難度打消了。第一趟空車前進,雖然我很努力保持平衡,但一聽到我媽在後面狂笑的聲音,我總是一下子沒了力氣,讓車子行進得歪歪倒倒,特別是上下坡的時候,稍稍控制不好,我爸就得花更大力氣制止車子的過度滑動。空車時方向感已經很難掌握,等手推車裝滿了花苗,情況也就越趨嚴重。六層鐵架上,總共裝滿54盤花苗,每一盤花苗中,有可以容納好幾十株小苗,於是偌大一輛手推車,推起來的感覺也就相當可怕。沉重之外,更困難的是方向的掌握,稍不留神,車子就直挺挺隨地面的低陷滑過去,有幾次,不知為什麼,車子老是不聽指揮,越走越往路旁的水溝裡去,是爸爸拼命擋住了車子的錯誤走勢,才避免「翻車」的慘劇。而我心裡也不免訝異,這麼吃力的工作,我爸媽倆老竟然可以獨立完成,還打著他們的如意算盤「這樣搬個二十幾趟就可以搬完」。對我爸爸而言,這或許是他對蘭花長期不變的狂熱,而對我媽來說,她無怨無悔的配合,又是哪一種力量作支撐?是對我爸爸的愛嗎?我不禁疑惑。

母親節後的禮拜一,等爸媽下班後,我還是跟他們一道去蘭園做工,不過這次作的,只是挖土除草這些不大費力的勞作。目前我爸媽正準備在每一排鐵架下,挖出一道凹陷,將來澆花就可以形成一條小水溝,既可以保持溼度,又可以吸引小青蛙來住。雖然對他們每天每天,持續不斷的付出勞力感到心疼,但兩人工作起來精神上的喜悅又似乎多過身體上的疲累。如果這是我爸媽畢生追求的滿足與快樂,或許我也只能表示支持,並且有力出力盡量幫忙吧!?
我爸說今年11月之後,他就要退休,好全心全意投入蘭花養殖,到時候說不定每天勞動後,就直接住在蘭園旁邊的工寮裡。或許這就是我老爸的自我完成吧?無論如何,我只希望他們身體健康,快快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