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話
真心話究竟是不是迷人的語言?根據我的經驗,我覺得未必,因為在那個我還滿口真心話的年少時代裡,不時見到別人因為聽了我的真心話,而滿臉錯愕的表情。他們多半善良,理解我的誠實坦白沒有惡意,所以沒有釀成大禍。
我喜歡誠實,因為習慣誠實能對於自己更忠誠。或許我也沒有那種能擁有心機的智商,可以帶著好幾個面具活下去。我常常忘記自己說過的話,所以說謊很容易被拆穿。我喜歡誠實,其實也是因為,沒能力說謊。
我無法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只是因為沒辦法假裝喜歡他們。我無法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因為會作得很糟很挫敗。
我無法理解能夠說出不真心的話的人。
最近我常常想起,一位頗具社會地位的長輩,是蔣經國先生那個時代的青年才俊。他和我的外婆關係超好,據說那是因為當年我的外公養了他們一家人,所以他感念在心,常常來看她。
(我最近終於看見我媽數十年前請人畫我外公的畫了,果然我外婆沒有膨風,她老公真的是帥到令人流口水。)
當年我的外婆老是請他幫我找工作找男人,可他總說:【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
他不大評論什麼事情,所以我覺得有點冷漠。他總是什麼都說好,所以我覺得很沒個性。
這幾年我漸漸能夠理解,以他的學術成就和政治成就,是該謹言慎行沒有錯,因為他所說的話,影響力太大,甚至可能左右別人的人生。
這個理解給我小小的警惕:對於一個寫作者而言,影響力很大,可能左右別人的人生,不能不謹慎。
我開始學習收斂真心話,也試著不讓自己一時的情緒衝動,說出太傷人的話。
我開始學著,用更開闊的心胸去接受任何可能:每一件事情都可能是過程,都有機會改變,不要立刻讓人陷入絕望,不要那麼極端。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可是書出了,別人讀了,可能也相信了,我就必須更計較,自己說的話,到底對別人是不是有幫助的?
其實也不只是作家,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應該,把自己當成一個有影響力的人看待,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哪個人因為聽了你的八卦,而改變了他的人生。這就是每個人的社會責任。
不過真心話總是要有出口的,你就算不對所有閒雜人等說,也得對某個誰說。我選擇說真心話的對象是那種,馬上就能摸清我在情緒話還是很理性的那種對象。
有些真心話確實還是想說的,可是在自己都還搞不清楚狀況之前,是不能說的。我很擔心,想過一遍之後,昨天的真心話變成了謊話,那真的很不好意思。有時候我沒有反應,只是因為電腦程式還在跑而已,因為CPU很慢(真的是智商問題),所以還沒跑出一個結果,所以我不能說那是什麼,除非你有耐心聽,整個電腦程式跑的過程。
其實大多數人也不想聽真心話,只想聽好話。有時候妳太真心說的話,別人覺得是刺激是傷害,雖然妳是捧著心肝要他好的。為了不傷害別人,我也漸漸練習好了,不說真心話。畢竟,我們無權干涉別人的人生太多。我們總不希望自己的真心話,套在別人無力改變的現況上,成為一根刺。
有時候,沉默,只是因為愛,因為疼惜,因為了解了,不是所有人都承擔得起。
在茫茫人海中,你總是想要說很多真心話,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誠懇地傾聽。大多數人,只想聽好話。聽見好話,他們就覺得你是朋友;聽見壞話,他們就覺得你是王八蛋。
如果你否定我,你就是錯誤的,。
我記得有個戀人,總是在和我不斷地爭吵,爭吵復合之後又想聽我的真心話。也許我們從來都懷疑彼此的真心,看待彼此都像抓不到的皎潔月亮,所以總是需要那麼多言語文字來證明,那愛並不虛假。其實,可能,我們共同的真心話是:I am not so good to you.(這句話是從【暮光之城2】學到的。)
有一天,老朋友希望我寫一些真心話給他。當有人很在乎妳華麗之下的真面目時,妳其實感動萬分。即使這世界上已經有那麼多人在乎妳的話語了,妳還是覺得,有個人,無論經過多少年,都還是維持著老習慣,想聽妳的真心話,是很動人的事情。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認真確認過是真心的,才能說出口。
我想了很久,覺得說出來的必須是當下可以確認的事實才可以。我不能說出昨日的怨恨或憂傷,因為那是過去了;我也不能說出某年某月某個時刻的眷戀,因為那一閃而逝。
我能說的是祝福。雖然這兩個字很鄉愿,但是再真心不過了。這兩個字,無論穿越了昨日今日或明日,都會是我不後悔說出的真心話。
當妳能愛的時候總想要愛到讓他幸福;當妳不能愛的時候依然希望他是幸福;有一天妳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也許妳人生最後的心願之一,還是要他幸福。
是因為這麼篤定,才寫得下那些真心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