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活了超過三十年的女人，最近才在學做菜。我媽都說我命太好，她八歲就開始做菜給工廠的所有工人吃，廚師齡長達將近六十年，而我卻啥都不會，連把飯煮熟都有問題。我記得婆婆到我家提親的時候，我媽還滿臉愧色地對我婆婆說，她這個女兒什麼家事都做不好，勉強算只會拖地洗碗，請多多包涵。
不做菜是因為怕開火、怕瓦斯爆炸，說穿了就是膽小。而且我媽也要負一半的責任，因為每次我要幫忙點什麼，切個東西也好，我媽就說她看我左撇子切菜很害怕，怕我切到手就拿去自己做了；她看我左撇子拿鍋鏟也很彆扭，就拿去自己做了。大學畢業之後有一天在家裡燒開水，我媽感動得說，至少以後會自己煮開水泡麵，餓不死了。後來獨居在外，想節省開銷，就買了米回來煮。既然飯要掐水量很難煮得好，所以就來煮粥。煮粥最簡單了，煮得多爛都可以吃，而且買幾顆蛤蠣放進粥裡湯頭就很好，再加上一堆蘿蔔切一切通通丟下去一起煮，最後丟一顆康寶雞湯塊，滑一顆蛋下去，就是美味的一餐。電磁爐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始終沒有勇氣炒菜，因為炒菜要放油，然後油放到鍋子裡會噴，噴到會痛，為了這個膽小的理由，我還研發出把荷包蛋放進烤箱裡烤得半熟的工夫。我媽說被油噴久了就習慣了，作菜被油噴到是應該要習慣的事情。我的天啊！怎麼可以習慣呀？小噴到會腫痛，大噴到還會起水泡，那是受傷好嗎？為什麼做一頓飯要搞到受傷？太殘忍了！
自己在外生活就隨便吃，因為不會炒菜也很棒，水煮火烤都低油，很養生。想要吃大餐就去回找媽媽，找婆婆，要吃炸雞薯條煎魚荷包蛋通通沒有問題。但是以前從沒有想過，她們一頓飯煮下來，常常傷痕累累，真的，吃了我媽三十年的菜，竟然沒有體貼過她在煮飯過程被油噴到的傷口，相信許多人也都對母親作菜給他們吃習以為常，如果你是這樣忽略著的，我要提醒你一下，母親做菜被油噴到燙傷是常有的事情，請對媽媽做菜的辛苦抱持感恩體貼的心腸。
我最近換了一個很大很優雅的房子，忍不住當女主人的想像，要把房子佈置得非常舒服，要把家裡維持得非常乾淨，而且嚴格執行浴室永保乾躁的原則，刷完了浴室還要用乾的抹布擦乾，連地都是。垃圾絕對不在家裡過夜。該有綠色植物香水蠟燭的地方都要有，室內設計的書籍成為我的新寵。當一切都符合想像之後，我又開始想像每一個家裡的傍晚，都應該流出飯菜香，在微昏的燈火下，一家人一邊看電視一邊用餐。為了完成這個想像，我就決定做菜了。老公變成理所當然的【白老鼠】。
在我非常強力的逼問之下，我媽看我不認命給油噴，總算教我一招還不錯的，那就是鍋子先乾躁再放油就不會噴了。不過在實驗下也只是【減輕】而已，因為哪有一個食材是乾燥的？連一滴水都沒有的？不可能！放下去之後整個鍋子還是躁動了起來，我的心裡撲通撲通跳著，很想大叫：【媽！快來救我！】。當然媽遠在天邊，不會來救我，心急之下先關火再說。這就是炒菜的初體驗，給老公吃半生不熟的。
但是我是不會就此被打敗的，幾次之後越來越藝高人膽大，荷包蛋也煎得出來，青菜也炒得出來。有一種天下無敵的感覺。最近我還學會了用番薯粉芶芡，樂得不得了，每天給老公煮芶芡的菜，連炒肉也要來弄一下番薯粉，這是在快餐店吃炒飯想像到的，效果不錯，口感滑嫩。然後不會切豬肉，都要請肉攤的老闆幫我切好。
對於食物我很有實驗性的精神，這個以前在雄女的園遊會就已經展現出來了。那時候我們班賣珍珠奶茶，結果紅茶用完了我就用綠茶(當年可還沒有綠奶茶這種東西呢！)，綠茶用完了，我就當黑心商人，把可樂和汽水都倒進去，變成可樂奶和汽水奶，買的同學只覺得喝起來怪怪的，但慶幸沒人來拆攤子。我們高中時的家政課都在做蛋糕、杏仁瓦片之類的東西，當年地理老師很不以為然，說應該教我們煎魚比較實在。
我人生的第一條煎魚出現在兩年前，一條很肥大的吳郭魚，那一次結果就是外面焦了，裡面還是生的。老公跑來，不死心，再放入更多油，把火關小繼續和它奮戰，結果煎出一條烏漆抹黑，還是沒熟的魚。看著這一條好魚報廢了，心生不忍，從此不敢再打魚的主意。但是心裡還是癢癢的，每次回家看到我媽煎魚就跑過去看，看到油噴得老高，躲也躲不掉，腿就軟了。我媽於是跟我講更白癡的辦法，就是把於先抹好鹽巴，油鍋熱了，先關火之後慢慢把魚放下去，然後重新開火，如果還會噴油，【就把鍋蓋蓋上去嘛！】。好吧，最近我又鼓起勇氣，買了一片貴死人的魚回來煎，因為是一百多元的魚，所以抱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信念去煎它。真的不誇張，當我把那一片魚放下去，油鍋開始大躁動的那一刻，我的手就一直發抖，煎完整條魚之前手都在抖。煎出來的魚很漂亮，有金黃色的樣子，有熟了，但是口感沒很好，因為膽小只敢用小火慢慢煎，結果把魚煎乾了。
食材也是一大考驗。有一陣子熱衷給老公燉枸杞雞湯，有一天覺得每天都吃一樣的好像會很膩，就異想天開改成蛤蠣絲瓜燉雞湯，神奇的是，起鍋之後，絲瓜竟然【不見了？！】，就這樣消失在湯裡。我很著急地打電話問婆婆我的絲瓜怎麼不見了？結果婆婆問我絲瓜怎麼處理？我就說【削皮去籽而且切得很小塊】，結果她笑得半死說，這跟【苦瓜削皮】一樣白痴。
現在我每天都可以弄出一桌子的晚餐來，有時候他也叫我別煮得那麼辛苦，因為光是三道菜就可以搞掉我一兩個小時，我就露出可憐的眼神說：【你是覺得我煮得不好吃嗎？】，嚇得他趕緊表態：【不是，怎麼會？！】，不敢再阻止我。我覺得做菜真的是非常辛苦的事情，非常非常辛苦，想像一下，蔥要洗要切、蒜要搗碎、薑要切絲，肉要醃(有時候啦！)，各種青菜要洗要切，豆芽菜要去頭去尾，空心菜要撿，然後每炒完一道菜要刷一下鍋子。這當中還沒有油炸物，如果要油炸，還要裹粉什麼的。最可怕的是，吃完飯之後還有一堆油膩的碗盤再加上如同被原子彈轟過的廚房要清洗。
為什麼這麼堅持要煮菜？作為人家的老婆可以像我這樣啥都不做也沒人管，難道不是大家都求之不得的嗎？我想，除了想把家的溫暖為另一半營造出來，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吧？是什麼呢？
作菜過程中常常打長途電話回去給我媽，問她這個菜要怎麼做那個菜要怎麼做？以往我們母女談到我的工作成就經濟就要翻臉，可是談到做菜就和樂融融，媽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了，而且很神氣，【ㄏㄡ，再不會妳就去看阿基師啦，人家阿基師都教得很清楚。他早上七點多就在煮了。】。其實，作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媽媽。一開始做菜只是因為好玩、需求，後來漸漸在做菜過程中回想起媽媽做菜的背影。為我做菜二十多年的媽媽，我從來沒有想到她切菜的時候會腰酸背痛，煎魚的時候會被油噴，趕時間切菜的時候會切到手很痛，炸東西的時候會被燙到，當家人沒把食物吃完的時候她還要煩著怎麼善後？是往肚子裡進？還是對抗節省的執著倒進廚餘桶？做菜的時候，想到所愛的人滿足的表情，又是多麼地興奮？當我每天傍晚開始在廚房忙的時候，心中一陣陣的酸甜苦辣一起湧上來，有時候還會掉眼淚，掉眼淚是因為慶幸--很高興…很高興我的媽媽還在的時候，我已經體會到她的疼愛和辛苦了。對我來說，這恐怕是這些日子以來做菜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