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19 13:37:30絜心

二百五的人生


我從該成熟的二十歲之後,一直被[任何人]說幼稚,一直到現在。
最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樣行走江湖,才叫做成熟﹖這個問題從小學就開始困擾已久。
小學交了第一個好朋友,很興奮,興奮得寫聖誕卡片去給人家爸媽,謝謝他們生出一個很棒的小孩給我當朋友。這是我心目中一件成人應該做的事情。
我的功課很棒,該唸什麼書該考什麼試都會做好,從來不讓家人老師擔心,除了上課愛講話、偶爾用感冒躲避上課之外,沒有作什麼太奇怪的事情。基本上,別人是怎樣長大的,我就是怎樣長大的。
在長大的過程發現最大的困擾,就是我越來越聽不懂別人說的話,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
例如說,小時候老師會說,要交作業呀,明天早上不交作業的人要罰寫一百遍,這樣很清楚,我都做得很不錯。
可是長大了之後,出版社的老闆常常跟我哭說,書很難賣、退書很多,市場怎樣都做不起來、經銷商沒有配合得很好、網路書店太囂張,他都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做下去,一個頭兩個大。我都很真誠地聆聽他們的苦惱,很認真地替他們想辦法突破困境、安慰他們。
他們說可能需要多找一些大陸作者,因為他們都很便宜,一本書稿費不到一萬元。
真的嗎﹖我很好心,很真誠地回答,那麼你們真的應該要多找大陸作者,真的好便宜喔,可以節省成本耶。
最後我們的關係都越來越差。
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在我的生活當中層出不窮,多到成為常態。
我總是想幫別人解決問題,可是我都聽不出來別人的問題在哪裡。
好像有一次一位很久不見的長輩過年邀請我去他家坐一坐,花了十分鐘噓寒溫暖,三十分鐘自述退休生活,其中的二十分鐘說明他新生的寫作習慣,而且特地把那些東西都印給我。我感激不盡,但是想不出來要做什麼,只好留做紀念。長輩過去也是待我不薄,他的手記應該要成為我人生中重要的紀念品。
我拿了幾張紙回家,告訴我媽長輩真是熱情溫馨。
那一陣子後來一直出現這種事情,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鄰居什麼…突然出現,大家都很一致地把他們手邊別人的、自己的手記、圖畫、藝術作品給我,收了那麼多人的東西真是很不好意思。
正當我很納悶的時候,其中一個朋友的朋友在MSN上對我說,[幫我出書。]。當場晴天霹靂。
晴天霹靂的原因是因為這是我的能力所不及的,而且他mail給我的東西,都是上課傳紙條的那種小碎片,湊不出一個主題,字數全部不到2000字。他很年輕,還在唸大學。
我只好很卑微地回應﹕[我是作者,不是出版社喔,我不能幫你出書。]
結果他又說﹕[聽說妳很厲害,只要妳願意向出版社推薦我,我一定就可以出書。]
沒有喝酒的夜晚,眼冒金星,四週的牆壁好像突然炸開,炸得我閃躲不及。
[對不起,我沒有那種能力。]我維持成熟的態度,打出穩重的字句。
他回應﹕[姊姊,妳不想幫我嗎﹖我想當作家想瘋了。我這輩子只想當作家,在家裡什麼事情也不要做,就有錢。]
媽的,誰告訴你作家是這樣的﹖!我火大了,忍不住,批哩啪拉地開始,嚴肅地告訴他一個能出書的作家至少都寫過上百萬被退稿的字、看過一堆書、想過一堆事情、搞到精神耗弱像陳水扁,你!努力了什麼﹖這是什麼東西,我看不懂啦!就算你要我免費當你的經紀人,麻煩也拿出完整一點的東西,不是每天寫日記唉嘆人生有多難過的東西都可以隨隨便便拿出來叫人家接受嘛!
我直接告訴他一本成書至少要有60000個字,詩集除外,2000個字發個小報都不夠。他一聽到60000個字,嚇都嚇死。然後問我當作家怎麼這麼困難。
我也不知道,問上帝。
他說他有自己去找出版社,可是出版社不理他,所以他才想找我。不管我再怎麼解釋我在出版界是多麼渺小卑微,和那些楊照什麼的都不能比,他就是一概認定我不願意。
是的,老娘我沒能力、也真的不願意。
從這次的震撼教育之後,基於一點智商邏輯推論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要給我他們的手記、圖畫,以及一些零落的紀念品。這些人沒有告訴我他們想要作什麼,以為我應該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們認為我應該上道,可是我沒上道。最後反而是這個幼稚的小男生讓我很清楚他的目的。
我想,我的二百五反應大概讓人家很不爽,那些期待我幫他們出書、畫插畫…等等的朋友們,到最後發現只是枉然地給了我一些紀念品。
他們有人還在等待,有人已經對我不爽,因為我都沒有幫助他們達到他們沒有說出口的目的。
後來經由成熟朋友的點醒,我也才明白為什麼我那麼真誠地和出版社老闆溝通,最後下場都不是很好。因為他們想要坎稿費的目的沒有達到。
啊,多麼相去千里之遠的真相啊~~
一直以為離開了職場之後,就可以遠離類似的流彈攻擊,沒有想到並沒有。因為這座城市到處都是地雷,都是成熟的地雷。
而我這種本性幼稚的人,只能無奈地繼續擁抱,這二百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