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05 03:27:47絜心
我沒有男朋友(二)---問號?
癌症的那個晚上特別漫長,因為特別漫長,過不下去。
傍晚回到了家裡,外婆正好打電話來,我說明了無法去參加我的好友Yinyin的婚禮,因為星期一有事情。
[什麼事情會比參加妳的好友婚禮更重要?]我的外婆問。
[星期一我要報稅。]我滿心哽咽地說,笑著:[去年賺太多了。]
[可是她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外婆基於對我的了解和愛,無法被這個理由敷衍掉,雖然她最後基於愛和包容放過我---對我的質問。
掛下電話之後,我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地睡掉兩個小時。
醒來之後,我想,既然我快要死了,多對不起一個人也無所謂了吧?上帝總會從輕量刑。
所以我打電話給23歳的男人。
事情要追溯到一個星期前的西門町事件。基本上,我從一開始就對他不感興趣。不感興趣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他不夠帥。
所以我們認識了一個多月之久,在我得知他想要追求我之後,他就一直無法把我約出去。直到邀約超過我的殘忍極限之後,我終於答應和他出去。
那一天他第一天上班,一下班就興高采烈地來找我。一看見我,就瓜拉瓜拉地說起他上班的事情。
[我們要吃什麼晚餐?]我冷冷地問。
[我不知道耶。我告訴妳喔,XDDHDHGDD….]他還是在狀況外繼續報備。
[等等。]我打斷他的自得其樂。[既然你不知道要吃什麼,那我回去了。]
我調頭就要走,他拉住了我。
最後他終於決定吃什麼的時候,我已經胃口盡失。
我把他丟在西門町的一家餐館,自行離去。
離去之前我對他說:[我唸法律,我是未來的律師。]我猙獰地看著他,想直接對他說,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追求這樣的我。
他也很不以為意地看著我,反問我:[那又怎麼樣?!]
基於身為一個很負責任的女人的身分,我傳簡訊告訴他:[你一點都不了解我,我們一點都不適合。你別白費力氣了。]
一個星期之內,他打了無數電話,傳了無數簡訊,我當作沒有看到聽到。只有一個簡訊我還放在心上:[不管妳怎麼說,我還是喜歡妳,我就是喜歡妳。]
見鬼了!以前我對男人是怎麼低聲下氣,卑恭屈膝,都沒有人把我當一回事。憑什麼這一個我興趣也不想假以詞色的人要對我喜歡?他一定有病,他是神經病。
癌症發生的這一天,我覺得無所謂再去多和一個神經病打交道。因為我需要一個人,一個可以分享我將死亡資訊的人。
如果再一次靠近Ling,Ling會受傷,我不能,我不捨。但是這個我毫無感情的人,我沒有顧忌了。
並且他是男人,男人,隨便,反正是男人,反正男人好處理,容易餵飽,不用感情。
我打電話給他,對他說了對不起,他不讓我說。他不要我的對不起。但是,他願意分享我將死亡的資訊。
他帯我去新店溪河畔,聽著我喋喋不休的自責,驚天動地的哭泣,沒有任和解說的表情,沒有言語的陪伴。
[既然妳都要死了,]他接收完這一切之後,突然牽起我的手,彆扭地對我說:[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跟我在一起?]
我哭完之後如大夢初醒般地看著他,疑惑。
[妳可以不用現在答應。]他對我說:[妳可以繼續觀察我的表現。我不會逼迫妳。]
也許因為太悲傷,也許因為太絕望,也許因為死亡瀕臨的無所謂……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是,我並沒有抽開我的手。
我回到幼稚園的時候,爸爸來接我放學,拖著我的手,緩慢地走在他的身後,彷彿隨時都要跌跤那樣的脆弱。
他的手微微地顫抖,那樣地誠惶誠恐。
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以為,那只是眾多男人之中的一隻;我以為,他付出了一些,就以為有權利理所當然可以直接從我的身體接受到回報,而我也已經準備好。可是,他那樣地誠惶誠恐。
原來,這世界上有男人是不以[隻]為單位計算的。原來這世界上有些男人,可能女人再如何勾引都會很固執地推開的。
我不會在作夢吧?男人會這樣嗎?
我的聲音表情,我的身體語言,都已經允許好了。可是,他只是牽著我的手,像要接送我放學回家,只是那樣。他說著他過去的戀情,對我的過去隻字不問。
[那不是重點。]他後來對我說:[原因結果如何,我還是喜歡妳。妳想說就說,不想說我也不問。反正我喜歡妳,反正就是這樣。]
反正就是這樣。屬於23歳的固執。回想起我23歲的時候,已經殘廢到無法[反正就是這樣]。
之後的幾天,應我的焦慮和龜毛,他陪我跑過全台北市大大小小的醫院和醫事檢驗所。他尋求所有可以協助我的朋友。
看檢驗報告的這一天。我坐在長庚醫院,坐立難安。
[我一定要告死這個醫生。]我激動得發抖說:[他連看診都沒有好好看診就丟這個炸彈給我。在美國,他會被告死。]
他摸摸我的頭說:[不要生氣。不要發怒。不要焦慮。]
[媽的,]我說:[今天不給我一個答案,我就再也不要知道答案,死了就死了,死了就算了。]
他把我的頭抱進他的懷理,對我說:[妳不會死的。不要想太多。]
[媽的,]我繼續叫囂:[如果讓我知道檢驗報告沒事,我今天一定要喝完一手啤酒,抽掉一包維珍妮。]
[好。]他對我說:[喝兩瓶好不好?不要喝到一手。]
[媽的,]我繼續發瘋:[我要打電話給Yinyin 之前那個無情無義的男朋友,居然連紅包都不想包,我要逼他包紅包給Yinyin,畢竟Yinyin對他這麼好。]
[好。]他對我說:[他不包紅包給Yinyin,妳就罵他,用三字經罵。]
然後他跟著我進入診療室,站在那個[受刑高椅子]的旁邊,抱著我的頭對我說:[不要擔心了,沒有事情了。一定沒有事情的。]
我對新的醫生抱怨了一堆,幾乎要罵長庚醫院,直到….醫生對我說:[妳的鼻咽癌指數很低。]
什麼意思?媽的,什麼意思?和犯罪嫌疑高不高是一樣的屁話嗎?如果只是犯罪嫌疑高不高還在游移,那你法官憑什麼判人死刑?
[那是什麼意思?我沒有得癌症嗎?]
[如果要謹慎一點,]新醫生對我說:[妳可以三個月後回來檢查。]
[不要。]我恨恨地對新醫生說:[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我不要無期徒刑。沒有就是沒有。]
[我不要吃藥。]我繼續說。我要過我原本的生活。
醫生說好。[妳這幾天沒有在咳血了嗎?]
[沒有。我活得很好。]
這個時候,23歲小男人在意料之外搭腔:[醫生,她會乾咳。這樣沒事情吧?!]
我抬頭奇異地看著他。從我上大學自己看病之後,已經沒有人在我看病的時候插嘴了。這個舉動,像我小時候看病的時候,我外婆總是怕我說不清楚,搶著代替我對醫生說明毎一分病情。
我最後是用跳的離開看診室,然後開始拼命打電話告訴所有死黨我會活很久。
我在23歲小男人旁邊開心地對Finer說:[而且我還不小心揀到一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