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下午，初見王醫師，被他門庭若市的門診人數嚇到，我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惦著7：30即將開走的火車，終於我忍不住了，麻煩護士小姐通融一下，先讓我看診，好心的護士小姐答應了。

王醫師的門診一次叫5號，一個看診，其他4個在診間等，我前面有一人是醫院內的清潔嬤嬤，胖胖壯壯的，我聽到王醫師叫她開刀，並且要她清潔工作暫停一個月，那位清潔嬤嬤為難的說：「不工作，家裡沒法生活。」王醫師雖然個子小小的，但說起話來直又嗆：「命重要還是錢重要？妳這麼胖，脂肪厚，我得一層一層的切開，妳以為只要在肚子上劃一刀就好嗎？人的皮膚有五層ㄟ，我還特別要撥時間給妳……」我不知道是因為同是醫院員工，大家很熟悉的關係，還是他講話的方式本來就這樣，總之，我不太習慣這種稍嫌魯莽的談吐。

輪到我了，我先把張醫師的介紹信拿給他，他很豪邁的說：「張醫師我很熟啦！我們每個月都會聚在一起開婦癌會議。」然後我把病理報告給他看，他看一眼立刻說：「什麼？？第一期B！！！妳不趕快開刀還在這邊做什麼？這個張醫師是怎麼搞的？」我回他：「原本計畫讓之前的子宮頸圓椎手術傷口先癒合，訂在6月25日再次開刀，但…」沒等我說完，他搶著說：「幹嘛等傷口癒合？反正都要開刀了，愈快愈好…」他一邊拿起記事本，一邊說：「那就訂在7月5日，那天我剛好沒刀，妳7月4日就先住院…」我呆在一旁，今天是7月2日，我一切都沒準備，等一下還要趕火車回家，如何能在2天後住院？我說：「我家不住這兒，可否先讓我回家和先生商量一下？今天來只是先和您討論病情。」我把電腦斷層掃瞄的片子拿給他，他連看都不看，好像不爽我拒絕他特地為我挪出寶貴時間：「妳知不知道，妳這是個大刀ㄟ，我開妳一檯刀，平常可以開5檯…」他一邊批哩啪啦說著，一邊抬頭看我，我進來至今，此刻他才正眼瞧我，大概我的面容哀悽、慘白，博得了他的同情，這位講話又快又急又衝的王醫師終於放慢了說話速度，帶著悲憫的語調：「每年都有抹片，家人又沒有癌症病史，怎麼會變成這樣？唉！是體質的關係吧！好吧，妳回去和先生商量商量，延一個禮拜好了，就先定在7月12日開刀。」我終於見識到什麼是「名醫」！原來就是這樣啊！，說真的我並不習慣。

婆婆來電告知，說是老公的妹妹的先生的表姊的丈夫…(反正就是很遠房的姻親啦！)也是該知名基督教醫院的婦產科醫師，要我們請教他看看。什麼時候跑出這號親戚？為什麼婆婆不早說呢？婆婆說他兒子(指我老公)也是醫生，應該有自己的打算。我夫妻倆很奇怪她老人家的思維，老公離開大醫院已經10多年，早就沒人脈了，而這陣子我們四處尋醫的無助過程，她也看在眼裡，為什麼不早點提供消息，要把王牌壓在最後？

先生立即聯繫了那位遠房姻親，這姻親很熱心的告訴我們，要論到真正的國內婦癌手術的第一把交椅，其實是他們院內的另一位楊醫師，而王醫師大概只能排第三名，至於為何王醫師對外的名氣比較大，是因為曝光率高。(商業手法？？原來醫師也搞行銷？？？)既然有第一名幹嘛找第三名？我聽了喜出望外，直覺楊醫師才是我要的醫師。(很久以後我在一些雜誌上看到有關楊醫師的報導，得知他是一位很虔誠的基督徒，每次為病人開刀前，必定先禱告求上帝讓手術順利！)

我真的搞不懂「醫療文化」！

先生和那位遠房姻親商量的結果，還是決定給王醫師開刀，理由是：(一)、同一家醫院，換不同醫師，對原來的醫師是一種侮辱。(二)、大家同是婦產科醫師，如果知道同事的親戚突然換別的醫師開刀，恐有教唆的嫌疑，將來見面很尷尬！(三)、假如原先排名不是前三名的張醫師我們都曾考慮給他開刀，那排名第三名的王醫師更沒問題了！

我心裡不平安，卻仍屈服於奇怪的「醫療文化」下。我發現人一旦生病，不但膽子變小，連堅持也沒了，甚至毫無判斷能力可言！

7月7日我帶著已經放暑假的女兒北上回外婆家，隔天7月8日我就要住院了，那麼早住進醫院是因為有很多項檢查等著我。

自從知道我罹患癌症，女兒出奇的冷靜(甚至可說是—冷漠)。我得憂鬱症那年，她還在讀幼稚園大班，她每天寫紙條給我，告訴我「她愛我，上帝愛我」，她畫了好多愛心鼓勵我，本來調皮搗蛋的她，見我不舒服，總是幫我倒茶水、遞東西，然後靜靜的做她自己的事，不時體貼的跑來問我「舒服點了嗎？」我知道那痛苦的一年，她是我能夠繼續走下去的動力。但是早熟的她，從小學四年級起，變得時而多愁善感，時而衝動易怒，使我們夫妻倆不知所措。有時我會想，她是不是從小看了太多書，以致思想太複雜？是不是她特異獨行的作風，使她與人格格不入而感到孤獨？又或是她初潮來臨，已經長大了？還是那年我們剛好換一間教會，她遲遲融入不了那群陌生的小朋友中？當她知道我罹患癌症時，似乎有一股落寞閃過臉龐，但隨即冷冷的、淡淡的發出「喔！」一聲，這反應著實令我難過了一陣子。

住院當天，女兒跟著我到醫院報到，婆婆和小叔已經等在病房門口，我奇怪他倆神色有異，進病房一看才知發生什麼事。原來我的病房位於舊大樓，幽暗而狹小的空間擠了3張病床和3張陪病床，昏黃的燈光，伴著混雜藥水、尿液的騷味，整個空間令人窒息作嘔。不巧的是，我的床號正位於入門口，而斜開式的廁所門正好對著陪病床…，今晚我是不可能入眠的，更可憐的是要陪我過夜的婆婆。女兒對我說：「媽媽！妳今晚要睡這裡嗎？這裡的環境很差！妳不能請假回外婆家睡嗎？」(我終於知道女兒還是關心我，只是青少年不善表達自己的情緒。)

隔天我終於轉到單人房，緊接著是一連串的檢查---膀胱鏡、大腸鏡、電腦斷層掃描…，我對顯影劑極端過敏，即使是自費的還是會讓我四肢長疹子，奇癢難耐，至於要喝下那滿滿一杯500cc噁心又帶點兒怪味的液體，也是不敢恭維，但最痛苦的是大腸鏡檢查，我早已聽過許多人描述這項檢查的恐怖，終於，我親身經歷到一根管子從肛門口鑽進肚子裡，彎曲成ㄇ字型，然後肚子不斷被充氣而脹大是啥滋味了。

突然被通知要先動一個切片手術，說是檢查發現我的膀胱有異狀，怕癌細胞已蔓延，一波又一波的考驗，我奇怪自己竟然沒有崩潰？上帝真的不保證人不會遇到苦難，但祂保證讓人有力量可以度過苦難。

既然是基督教醫院當然有「院牧部門」，我想找個基督徒聊一聊，來了一位姐妹，她先幫我禱告，然後她告訴我：「不久前，一位牧師因癌症在此病逝，他一直到死前都不停止為上帝工作，他自己躺在病床上還打電話安慰別人，做完化療還在批閱教會的文件…，人不免一死，總要把握機會為主耶穌工作…，我們基督徒不可以怕死…」。說實話，我很想趕走她，我既不是牧師，也不是怕死，只是怕痛，此時妳不能安慰我一下，非得長篇大論，道貌岸然嗎？真後悔找她來。

膀胱切片手術時，等候區裡擠滿了要開刀的病人，個個神情凝重，有一位義工穿梭人群間，噓寒問暖，備感溫馨！她看到我身旁一位女士緊張的發抖，幫她多披了一件手術衣，輕聲問她動什麼手術，原來是我之前做過的「子宮頸圓椎切除術」。那女士顫抖的說她是CIN2，說她好害怕，義工握著她的手，安慰她。我見她嚇成這樣，於是告訴她我也動過這個手術，她一聽到，好像見到知己般，詢問我細節，聽我說明後，她像吃了定心丸，放心不少。義工向我道謝，她看我神色自若，猜我應該也只是動個小手術，我笑笑的說：「今天是個小手術，但明天有個大手術等著我。」她坐過來和我聊天，得知我的情況，又知道我是基督徒，她抱著我，紅了眼眶說：「姐妹，我也是基督徒。」然後她不停的為我禱告，當護士叫我進開刀房時，她仍不捨的抱緊我說：「加油！一定要好起來！」我好感動，心中暖暖的，勇氣頓時大增，大步邁向開刀房。(謝謝妳！好心的姐妹！妳是上帝派來安慰我的天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