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http://farm2.static.flickr.com/1413/734543874_6d564c4a33_o.jpg

一直以為，生命是被架構在離開與被離開之間。



我看著他坐在陽台，望著手中的照片流淚，照片中的人站著、笑著、跑著、吃著、睡了，身邊的人們卻來來去去沒有停留；我想，要是有一天，他也跟他們一樣離開了，我也會像他一樣吧！


從他離開母親的身體之後，便嚎啕大哭來宣告他的離開，成為一個獨立個體活在這世界上，就因為沒有選擇的權利，只好用哭泣來代替。當他還在努力適應環境時，身體卻已經開始學會走路，一切還來不及準備，他的身體就這麼慢慢的跨出第一步，試著走向適合他的地方，就這麼走進了孤兒院。


他說他很努力想記起每一個人，可是為什麼他們，卻在他還來不及記起臉孔時，就轉身離開了，而他只能默默地看著他們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然後消失在他所記憶的環境裡，再度被寂靜包圍。他知道世界上的每樣東西都會消失，可是卻無法承受被離開的打擊，他開始試圖創造一個只有他能理解的宇宙，對每個人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即使有人想要親近他，他卻用自己的一套理論，選擇離開。


『嘿！不要哭了好嗎？』我抓著被風吹起飛舞的窗簾，探頭問他。

「我只是再想像一個悲傷的情境，但我其實是快樂的。」他這麼回答著。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說他是從薩瑪星球來的，我問他薩瑪星球在哪裡，他說比冥王星遠，我不知道薩瑪星球是否真的存在，只是他口中說的每一句話，都那麼讓人深信不疑。


他很喜歡畫畫，不管是人或動物或花草，都是他喜歡的模特兒，但是只有一幅景象，讓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就是天空！他說天空就像一塊無邊無際的畫布，若是他能有一支彩繪天空的畫筆，那麼他就能把薩瑪星球的每一樣東西都呈現在天空，他就不會感到寂寞，他就能知道回家是什麼感覺。我問他為什麼不把薩瑪星球畫在圖畫紙上，他說如果畫在圖畫紙上，那麼他就什麼都沒有了，他不會感受到回家是什麼滋味，連薩瑪星球也會因此而消失。


我一直在想，幻想的薩瑪星球保護了他，不斷圍繞他的生活，拒絕跟外界聯繫情感，是否真的能真正保固他的人生，或許是我太過於現實，忘了赤子之心也曾經在我身體裡遊走；我從母親身體離開，然後高興的坐著娃娃車去上學，隨著時間繼續長大，離開了家人到外地讀書，離開了朋友去打工，離開了空盪的租屋去找另一個房子，離開了學生時期開始上班，離開了人群開始創作，我一直在離開，所以我並不知道那些被我離開的人，是不是也像他坐在陽台，哭得像小孩。


『喝杯熱的吧！別把嗓子哭啞了。』我遞給他一杯熱可可。


他曾經告訴我，每當他開始回想起以前，就覺得很痛，但是卻不能阻止每件事情，像熱開水的泡泡不斷的冒出來，從指尖、四肢、頭腦，蔓延到規律跳動的心臟，漸漸的指尖、四肢到頭腦都沒了感覺，只剩下心臟隱隱作痛的跳動著，那時候才發現，這種病會跟一輩子！無時無刻都會發生，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解藥是什麼；若是能回到薩瑪星球，就能解決這樣的狀況，甚至沒有任何令他感到痛楚的事情，那是不是代表，他想逃離這個世界，把他走過的每一條街、認識的人、照片裡的一切、還有我，通通忘記？


突然想到他要離開我，我的心裡就不舒坦，儘管他總說自己是從薩瑪星球來的外星人，卻永遠改變不了，他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我傷心的時候，他抱著我說事情都會過去，他說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我開心的時候，他騎著車載我出去兜風，他說風會感覺人的喜悅，那麼飄在空氣中的微分子，就會影響路上的行人，使大家開心；我沮喪的時候，他牽著我的手，坐在陽台上看星星，他說星星會吸收負能量，讓它自己發出更多的光亮，當其他星球的太陽。


我想，他是我的太陽。我一直以為一個人的人生，只能相信自己，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下一秒站在身旁的人是否會背叛自己，逃離到另一個人的身邊；一個自稱從薩瑪星球來的人，讓我知道人不該是孤單的，儘管我是從一個完整家庭長大的小孩，可是卻發生了許多，令我不得不開始防備的事情，我告訴自己不要天真了，每個人都會離開的，就算我很聽父母親的話，就算我熬夜唸書考第一，就算我做再多的努力，也沒有人在意。


他被他的父母拋棄，他被孤兒院的小朋友欺負，他被學校的同學排擠，他被領養然後又被拋棄，他被童年的記憶纏繞，轉換成今日的惡夢，所以他不斷的想離開。


「要是有一天，我也離開了，你也會傷心嗎？」他捧著杯子，仰頭問我。


若是有一天，他也離開了，我還能做什麼？我問我自己！他走了，我身體裡的力量，也會隨他回到薩瑪星球，而我心裡也就空空的，大概會不停的望著天空，尋找薩瑪星球的所在地，然後飛越許多國家，找一個空間斷裂的空隙鑽進去，只要有機會再次遇見他，那麼，我就不會放棄。


『就算你用超能力，把我甩得遠遠的，我還是會追上你！所以，我不會傷心。』我蹲在他身旁說著。



當初拋下他的人們，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他們並不知道他是值得被愛的人，也或許他們也因為某種原因離開，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和他都是屬於對方，我們的愛不會離開。坐在陽台的我們，被陽台曬得心裡很暖，風會帶著我們的話語到遠方，把溫暖帶給別人；我知道，我們的心就像尼斯湖黑不見底，雖然轉身離開、被離開都造成傷害，但是心裡滿滿的愛卻不斷地激起漣漪，若是想起以前還會痛，那就牽著對方的手入睡，這樣就能慢慢的恢復了。




我一直以為，生命是被架構在離開與被離開之間；可是，當我再次翻閱記憶的時候，卻發現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