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夜裡，幾乎天天都會夢到一些與現實脫節的詭異片段，不像往常狹雜著日常生活內容作延續，夢裡出現的人，到底是沒一個認識還是根本就沒有人出現，已有些失焦記不清，彷彿都若有所指的暗示著一些事情，卻又光怪陸離，隱諱地叫人摸不著頭緒，像一部部實驗短片接踵紛沓至我夢鄉。其中有個夢境讓我久久無法釋懷，所幸嘗試欲分析其背後隱含的隱意，卻百思不得其解因而陷入膠著。
事件是從一個第一人稱的視角睜開眼睛開始，望著一間室徒四壁，殘磚碎瓦，鐵灰色的方形空間，頂上有團霧濛濛光源，悠悠灑落在屋裡的各個角落，四周一片寂靜。幾隻五顏六色，豔如瑞士糖的兔子躺在地板上，一個挨一個整齊豎臥在光源匯集最盛的位置，像個現代抽象裝置藝術。畫面持續靜止了好一陣子，沒有任何變化，直到其中有隻桃紅色兔子，突然緩緩從筆直的隊伍中橫移出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站起來，以兔子慣有的小跳躍方式行徑，反而像是個死然的標本，恣意任人擺佈，或稱為被小人國居民捆綁的格列佛更為貼切。為了看清楚，視角此時自動拉到了近距離，特寫事件進展的細部狀況；兔子持續再游移，但速度緩慢到彷彿一直還停留在原地，莫約前進了數公分，兔子的胸前突然開始腫脹，像吹氣球般愈趨攏起，皮膚顏色也隨著張力不斷擴張而逐漸淡化，直到成為肉色狀的半透明薄膜。薄膜裡隱約似乎能看到，彷彿有個“東西”在身體裡不停的向外推擠，使勁兒地想掙脫出來。不一會兒，兔子的身體已鼓脹到像個超載的垃圾袋，刷的一聲瞬間撕裂了開來，血肉模糊的殘屍裂縫中，有個拳頭大小，黑不溜丟的“東西”，一步一步沈甸甸地爬了出來。我試著想把鏡頭再往前拉近，好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無奈鏡頭這時完全不聽使喚，始終隔著三米遠的距離無動於衷。那東西像探出了頭來，不一會兒又縮了回去，有著粗糙的外皮，老鷹般的前嘴，我心裡合計，該…不會…是隻…老鷹吧…但…為什麼…好像…沒有…毛呢？心裡開始不由得七上八下了起來，當它二分之一身體完全暴露在外面後，一股莫名的涼意像電流一樣從腳底板竄了上來…我感到恐懼極了…極了…那隻從兔子身體裡破繭而出的鬼東西，竟然是隻巨大無比，黝綠色的陸行龜…
轟隆欲裂的引擎聲低空壓過窗前，幾秒後消失在黑夜的盡頭，我從床上彈了起來，滿臉驚恐，下顎鬆弛的望著天花板，天還沒亮，現在是凌晨五點…十六分。操…你…媽…的…這到底是什麼夢啊啊啊啊啊…
如果用佛洛伊德先生關於夢境解析的理論基礎「泛性論」來解讀，任何男人夢到孔或縫之類的物體或器皿時，像是門縫，鑰匙孔，瓶口等…都是女性生殖器在潛意識通過道德稽查後所產生的變體。但仔細想想最近對這方面，似乎也沒有太顯著的需求，即使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性生活，畫室裡的女模天天在我面前輕解羅衫，原形畢露，我也只關注在怎麼樣才能理解她的體態或動勢，連AV女優現在改到哪朝換到哪代我也完全提不起性趣，所以任何從性解讀上出發的剖析，我便暫時先不考慮。
那到底烏龜為何要躲在兔子的身體裡？
我想到了龜兔賽跑的故事，故事中烏龜憑著恆心與毅力向兔子證明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但倘若不存在外在因素，純粹速度上較勁，那結果是肯定的，兔子先天上就佔了優勢。如果把那隻烏龜比喻成我，兔子比喻成優勢，那烏龜躲在兔子身體裡，或許可以解讀為，烏龜對自我能力也有普遍性的認知，跟一個生來就草上飛的傢伙比賽跑，就算Chemical Brothers現場沿途放音樂為你加油也不可能會贏，只能消極地祈禱對手可能在半路睡著或者被突如其來的卡車撞死什麼的。換句話說，在這節骨眼，烏龜巴不得自己也是一隻健步如飛的兔子。或許在某些人眼裡，我“可能”還算的上是個小有才氣的人，又玩音樂，又搞藝術，不時還會寫一些煞有其事的文字憂國憂民，但在過去一年裡我突然意識到，那個曾經眾星捧月，百鳥朝鳳的光環，讓我一度真以為自己也是個狠角色，是號人物，很明顯的我錯了，我其實只是隻以兔身示人的鳥烏龜罷了。如果這樣的解讀正確，下面緊接著烏龜破繭而出彷彿就是在對我說:欸，小夥，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啊？沒錯，就是在講你，不用看別人，手不會貼是不是，他媽老拿效果器裝著自己好像懂點東西，怎麼？很行是不是？藝術家勒，操！潮流列車搭太爽捨不得下站是嗎？
就這樣的，每天在一間學院派的學校裡跟一群學院派的學生一起上課，如果不是因為三不五時的在給自己心理建設，很多時候我都想乾脆從八樓跳下去算了。烏龜到底會什麼？它除了慢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它的優點，如果說學校是社會的縮影，那麼這個世界很顯然的是建立在高速之上，在這場競賽中我無時不看到許多消失在遠方的背影。某位老師曾在課堂上對底下的同學說:同學們，學院派現在已經式微了，過時了，沒人搞，但身為新古典藝術工作室的我們，還是必須有所堅持。語畢，底下一片最高品質，各自埋頭在自己的創作，沒人答理他。我心底清楚，這些二十出頭的學生當時心裡鐵定八九不離十想著:操，廢話…當然沒人搞啊，中國近幾年崛起的華人畫家，有哪幾個是畫古典的，全他媽都是一家之言的現代藝術。諷刺的是，咱們工作室訓練出的學子，除了素描關係基本工紮實以外，其餘的想像力可以說幾乎相當薄弱，雖然他們試圖也想捕捉這種無法名狀的個人感受，卻往往礙於能力有限，只好摸摸鼻子回到自己圈子，繼續復興古典藝術裡的千秋大業，在那裡他們能感到安全，在那裡他們能感到有所追求，卻免不了同時為如何融入社會而感到憂心忡忡，因為他們是一批血統純正的古典派畫家。而我呢，我是一隻偽裝成兔子的烏龜，企圖以個人陰謀來使大家失常，我讓他們感受到想像力是可以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並適時以糟糕的繪畫提供事實上的佐證，雖然被我影響人的不算多…但卻與現代社會的多元接受度相呼應。當然，如果你要量長度，必須得確保用的是同樣一把尺，只不過學院派一直讓我感到自己是個陽痿，舉不起的男人，心裡鬱悶罷了。
面對這個混亂的世界，李歐塔有個觀點一語道破了整個後現代的言詮，“李歐塔似乎把我們帶回去古典社會哲學中，企圖解決(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的無政府圖像，不過他對這種狀況所抱持的態度，並非尋求普遍而統一的解決方案，反而是企圖正當化這種多元衝突的現象”。這不就是現在當今世界的面貌嗎？學院派會式微一點兒也不意外，但我依舊相信學院派有其存在價值的必然性，在所有人都踉蹌地擁抱貴為顯學的現代藝術時，居然還有人會因為古典藝術而做惡夢，應該嘆一口氣說句，唉…時我不予嗎？
留給時間去證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