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此文之後-----

人生有許多事看來微不足道，然而往往再求卻不可得

如照片中如斯景、如斯人、如斯情................                 

這應是最後一次家族全員到齊，在春節一起郊遊野餐拍的照片。時間是921之後三、四年吧，我們趁春節返鄉，大年初一全家去鄰鄉古坑看地震造成的堰塞湖。

那天天氣很好，外出旅遊的人車頗多，不寬敞的鄉道一下子就塞爆了，我們僅知的幾處休憇點已被佔滿，只覓得路旁一處空地可容我們野炊。說「野炊」，其實不過是煮一大鍋泡麵，飯後再來一杯茶或三合一咖啡，但因為泡麵裡加了許多當天採的自家種的苘蒿，一大家子過年相聚，吃來格外香甜。

長久以來我們妯娌三人春節的「消遣節目」就是煮飯，「玩」的範圍不出廚房，難得的春節假日往往就在與油膩碗盤周旋中泡湯了。有一年年初一，我們先報備要出門遊玩，婆婆還叮嚀「中午回家吃飯」，殊不知我們已打定「逾時不歸營」計劃。大嫂早早採買好碗麵、小瓦斯爐、礦泉水，二嫂還「偷渡」了一具大鍋、一把茶壺，路上再踅到菜園採茼蒿，一行人帶著喜愛遊山玩水的公公到當時還不熱門的華山地區爬山。

穿過兩旁蔥綠竹林的步道，行到小山之巔，驚喜山巔之上竟建有涼亭。我們一邊煮水泡麵，一邊公推大哥打電話給堅持在家留守的婆婆，告知午餐已幫她備妥在電鍋保温著。聽大哥轉述，婆婆在電話中抱怨，「家中魚魚肉肉不吃，偏要跑到山上吃泡麵！」

一路陡坡上來公公竟也沒落後。我們問他，郊遊好不好玩？向來寡言的他，小口喝著還冒著煙的三合一咖啡，點點頭、笑瞇了眼。

公公平時一天至少兩趟騎鐵馬在鎮上逛街。婆婆笑他，這個縱橫巷弄加起來數得出幾條街的小鎮，從小逛到六、七十歲，不膩嗎？

「不膩呀。反正閒閒在家也沒做啥。」公公總是這麼回答。

說不定就是騎鐵馬練出的好腳力。

婆婆在第三年就忍不住「誘惑」，加入我們「初一泡麵團」了。雖然有時人都出門了仍會旋旋唸著，「泡麵有我炊的粿好吃嗎？」或是「親戚來走春，家中沒人在，很失禮」，但看兒子、孫子們高高興興的在她周遭，漸漸的，也就不再叨絮了。初一全家出遊野炊遂成了家族的春節儀式。

公公的腳力再好仍敵不過歲月的磨蝕，他的膝關節開始退化，然而老人家甚少吭聲訴苦，只是時不時撫膝按摩、貼酸痛膏布。曾帶他來台北檢查，醫生建議開刀換人工關節。公公一如以往無可無不可，未下决定。後來似乎是婆婆反對，擔心手術出差錯，開刀乙事遂不再被議。

遊古坑堰塞湖那天，公公搭我們的車，上下車已明顯的不俐落了。途中所攝的這張照片中，他獨自在離我們稍遠的較高石塊倚坐，那時他已需倚恃枴杖行走，無法和我們一樣席地而坐，即使如此，他仍遊興勃勃，開心地吃麵、喝茶。

那次春節郊遊軼事特別多。先是大哥脫了隊，我們在路旁停車等待時，車輪不慎滑下排水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脫困；趕著回家時帶頭的「識途老馬」二哥竟迷了路，一伙人在山區繞了好幾圈，天色漸晚，把婆婆急壞了。原來婆婆把兒子們孝敬的紅包全藏在衣櫃裡，入夜了，家中未點燈，她擔心小偷趁隙侵入。公公一副老神在在，原來他的紅包貼身帶著。

婆婆怨怒地說，以後春節再也不出門玩了！

未料，一語成讖。

那年公公因行動不便摔了一跤又未處理好傷口以致感染，後來完全不能行走了。病情反覆、時好時壞，兩年裡進出醫院與安養院之間，最後一年春節甚至只能跟醫師請假，勉強回家吃頓年夜飯，家人哪還有心情郊遊呢？

公公過世後的春節，或因為天氣不佳或因為沒有興緻，家人再沒人提議出門遊玩，去年歲末婆婆也離開我們了，照片中的「泡麵團」終告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