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17 17:11:06虣詈

only love(上)

二月微寒的夜,帶點冷清卻又潛藏著沁人心肺的溫暖。街上的行人往來穿梭,或拉起大衣的領子,或將圍巾扭捲在脖子上,無論是拉起大衣或捲起圍巾,他們的共同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禦寒。

好冷啊,今天。

我看著遠處不斷移動的小人點,處在溫暖室溫下的我,不禁同情起街上的行人來。這些人為什麼還不回家呢,難道他們就打算這麼遊晃到天亮?

「終於快下班了,我男朋友可等慘了。」

我聽見護理站的護士發出長吁聲,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

「情人節還得值班,真是非人待遇。」

快下班的護士喃喃抱怨道,引來另一個護士的贊同。

「妳還算好哩。」那個護士說。「有人就算快下班了也沒人等,比妳更慘。」

「妳是說徐醫生?」

我一聽見她們談論的人是我,我的耳朵立刻豎得尖尖的,活像書裏的福爾摩斯那般敏銳。

「不是她還有誰?」那個護士又說。「妳還記不記得去年的今天她失控的模樣?」

「當然記得。」另一個護士顫聲回答說。「我從沒看過徐醫生那個樣子,又是哭又是吼的,好像瘋了一樣。」

她們說的是去年的我,那時我的確就她們說的那樣,毫無理智。

「不能怪徐醫生。」那個護士再說。「要是我的男朋友也和徐醫生的男朋友一樣死在我面前,我可能也會瘋掉。」

「噓,小聲一點。」另一個護士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噤聲。「她還沒有下班,當心被她聽到。」

兩個人這才想到隔牆有耳,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倒楣的我恰恰隔著一張帆布牆,聽完了整段對話。

「徐醫生,妳怎麼站在這兒?」

正當我猶豫著該不該出去的時候,身後突然出現另一個趕著下班的護士,逼我現出原形。

於是,我只好尷尬的站出來。

「我等打卡。」我假裝沒事地瞧著一直討論著我的兩位護士,她們臉上的紅暈自然美麗,比情人節巧克力禮盒上裝飾的彩帶還要豔粉。

「早就下班了,妳不知道?」剛趕到的護士一臉怪異的看著我,似乎懷疑我的聽力。

「我沒聽到鐘響。」只聽到她們的耳語。

「徐醫生,妳一定是忙過頭了。」最後到的護士搖搖頭,笑著拿起卡片插入打卡鐘,接著跟我道別。

「明天見,情人節快樂。」打完卡後她揮手。

「情人節快樂。」我也揮揮手,並且一點也不驚訝其他兩個護士也跟著跑,她們早想走了。

也好,我也想早點回家,雖然已經沒有情人在家等我,可是至少有一隻貓等著我餵,懶惰不得。

笑一笑,也拿起卡片,我隨手打下今年情人節最後一個空格,正式結束今天的工作。

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餵貓,我已經忘了是從何時開始養貓了,好像是從去年的情人節開始吧!當時的我就和被人遺棄的貓一樣,眼底充滿了無法克制的驚慌,只是貓不會哭,我會,僅此差別而已。

「妳給我乖乖的把這些牛奶喝完,否則我扒妳的皮。」在貓盆裏注滿了牛奶以後我威脅我的貓,牠叫克麗絲汀,是我依我最討厭的英文老師的名字取的,當時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在想什麼,反正就是取了。

所以,牠就叫克麗絲汀,我最討厭的英文名字。

克麗絲汀喵了一聲,表示牠聽見了,只不過牠的眼神很哀怨,彷彿在抗議我的霸道。

霸道啊……..

看見克麗絲汀的眼神,想到這個字眼,我不禁也一併想起一道熟悉的身影,帶著不以為然的眼神,站在我的面前。

一年前的今天,情人節的中午,我約了我的男朋友出外吃飯,順便向他抱怨。

「今天是情人節,你怎麼沒有送花給我?」我們一碰面我就向他施壓,只見他挑眉。

「幹嘛送花給妳,妳又不是我的誰。」他相當不給面子的戳破我的春秋大夢,要我別臭美了。

「那…..至少也該給我張卡片吧!」我嘟起嘴抗議,心裏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知道了。」他大翻白眼。「待會兒吃完飯回去,我寄張電子卡片給妳總可以了吧!」

電子卡片,聽起來很冰冷,不過他就是這樣。

「一定要寄給我哦,我等著。」我十分興奮的咧嘴微笑,打算在下午回醫院上班之前先溜回家一趟開電子信箱收信,雖然可以想像他用的絕不會是什麼浪漫字眼,可是我仍然相當期待。

「真受不了妳們這些女人,過什麼情人節!」他邊嚷嚷邊低頭吃飯,見他這般不甘心的模樣,我忍不住又和他吵起來。

「你真的一點情調也沒有耶,你沒看日劇嗎?」明知他忙得沒空看電視,我還是想跟他吵架。

「日劇?」他一副我很無知的樣子,接著又低頭吃他的東西。

「我只看DISCOVERY。」他又說,氣得我連忙把他的餐盤拿開。

「你的人生真無聊。」我朝他做了個鬼臉。「前陣子才播過的日劇就很好看,你應該多看。」

「哦,那齣日劇叫什麼?」他才不信戲劇中的愛情,他總說那是胡扯。

「叫『百年物語』。」我很高興的回答。

「裏面都播些什麼垃圾劇情?」他一副無聊的樣子,招來女服務生要咖啡。

「什麼叫垃圾,你講話客氣一點好不好?」我氣死了。「那齣戲很感人,而且主題歌曲也很好聽,曲名叫only love 是娜娜唱的。」不過我懷疑他知道娜娜是誰。

「娜娜,我知道。」他還當真知道。「一個希臘女人,唱片貴得要死。」

他說的沒錯,她的CD一片至少要四百元,是很貴。

「她的歌聲值得。」雖然私底下我也滿認同他的說法,可我就是嘴硬。

「隨便啦。」他低頭看錶,剛好這時咖啡也來了。

「給妳五分鐘的時間把劇情講完,聽完了我就要走人。」

五分鐘哪夠?不過我還是很努力的在五分鐘內扯完了六個鐘頭的劇情,說完了之後順便搶了他的咖啡喝。

這個劇情大致上很簡單,是敘述一百年間有關於三代女性的愛情故事,從一九零一到兩千年,每一代女主角都是由同一個人演的,分別演出大正、昭和,以及平成三個時期不同的愛情故事,很能賺人熱淚。

「這有什麼好感人的?」聽完了故事,他說。

「你不認為每一代的故事都很棒嗎?」我反駁。「要是我有這個編劇功力,我一定不當醫生,改行寫劇本。」

「要是妳當編劇,那齣戲一定沒人看,電視台正好可以趁此關門。」

他也很快的反駁回來,差點沒把我氣死。

「我先回去上班了,你快點把卡片寄來!」

隨便丟下這句氣話,我隨後掉頭回家,連咖啡都不喝了。

才進家門,我立即打開電腦連線,對著空無一物的信箱發呆,腦中不由地回想起我和他的相識過程。

說起來或許沒人相信,我和我的男朋友竟然是鄰居,而且是家近到可以爬牆越過去的那一種。從小,我們就很愛吵嘴,總是一天到晚吵個不停,從來沒休戰過。

我還記得,那一年剛搬到鄉下,人生地不熟的,習慣大都市生活的我實在很難適應鄉下的簡單生活,一放學就發呆,每當那時候,他一定跑來找我、鬧我。

「妳幹嘛發呆?」他總愛拉扯我的頭髮。「妳發呆的樣子醜斃了,不過妳笑的時候也漂亮不到哪裏去。」

換句話說,我就是醜,很醜。

「你才是醜死了呢!」我從他手中拉回我的頭髮。「你嫌我醜,就不要過來啊,幹什麼來我家?」

「沒辦法,我家就住在妳家隔璧。」他說的理直氣壯。

「那我搬家。」我惡狠狠的撂話,隔天便找來好多白色的石灰,在地上畫了一條線,不許他越界。

那年,我們同為小學五年級,彼此看彼此不順眼,都恨不得對方搬家。

而後,五年過去了,我們都沒搬成家,而且很不幸的考上同一所高中,還好死不死的分在同一班。

「你們就是有名的那一對!」

全校師生每次見到我們都會來上這麼一句,硬把我們湊在一起。

「我們不是。」我每次都忙著澄清。「我和他只是住在隔璧而已,大家不要誤會。」

那時我真恨死了我父母,沒事幹嘛挑他家隔壁搬。

「拜託,我的水準沒這麼低好不好?」他的嘴還是一樣臭。「誰會要她當女朋友,又不是不長眼睛。」

「是啊,你的眼睛反正是長在頭頂嘛!」我也不客氣,他這人真的很討厭。

「總比妳長在下面好。」他也不甘示弱的暗指我的眼光不好,當時我正暗戀另一個學長,而學長的長相可比他差多了。

「哼。」

我氣得掉過頭不理他,不把他的諷刺當一回事,可我萬萬沒想到他的諷刺之下另有含意,沒多久我就發現到了。

就在我為學長用情不專掉淚的那一天,他悄悄的遞過一條手帕,一臉尷尬的把我拉進他的胸膛粗聲粗氣的安慰我,叫我不要哭。

「早告訴妳過他不好的嘛,妳偏不聽。」

他氣呼呼的罵我,我卻是被罵得莫名其妙,他根本沒說過這句話。無論如何,我還是在他懷裏哭了一夜,並從此改變對他的觀感。

我和他之間有了奇妙的轉變,我們還是一樣照常吵架,照常針鋒相對,可是漸漸地,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不同以往,而我,也時常為他的接近臉紅心跳,我們心底都很明白;我們喜歡上對方了。

即使如此,我們嘴裏還是不說。就算我們時常克制不住偷偷接吻,就算我們對彼此的一舉一動都很在意,可是我們就是不說,誰也不肯先承認愛意。

時光就在彼此的拉距戰中飛逝,很快地,我們不得不面對升學的問題,同為自然組的我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我選擇學醫,而他選擇理工,兩人就此分開。

可是,我們終究還是分不開。父母為了怕我們在台北沒人照應,硬是把我們租在同一棟大樓,於是我們又成了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