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30 11:47:30家明

寡言的苦行憎──簡談金基德

甚麼理由都好,我們的電影圈怎說也少了個「金基德」。

金基德獨步於韓國影壇:他自少喜愛繪畫,拍電影沒受過正統訓練,但一直以低成本及極有效率的工作方法,至今完成了十三部長片。他的電影在韓國不算賣座、關心的人不多,甚至資金都是來自外地,但他的作品在歐洲art house市場卻廣受注目,並曾在柏林及威尼斯贏得最佳導演殊榮。金基德的電影題材極富爭議性,《漂流慾室》(The Isle)在影展上把觀眾嚇暈已成佳話;他處理性愛、裸露、暴虐、死亡、亂倫等議題從來神態自若,不畏首畏尾,經常挑戰觀眾忍耐的極限。他的電影,非常粗野,以低下層或社會邊緣人物為主,角色目露兇光;但有時他又把景致或人物拍得漂亮出塵,甚至營造出一種疑幻疑真、宗教似的氛圍。金基德就是如此駁雜、變化多端的一個人,但在眾多風格中,最惹人遐思的還是他對「溝通」的獨到體會。

金基德電影角色的溝通方式,正正源於「不溝通」。對白往往在他的作品中顯得十分次要,全面以影像說故事,彷彿把影片置放在電影發明最初的默片時代。一個半小時的影片,由《漂流慾室》、《慾海慈航》(Samaritan Girl)、《感官樂園》(3-Iron)到《情弓》(The Bow)等,都甚少對白,即使有也是不重要的。《漂》的女主角的啞的,但她的嫉妒、佔有慾、對男主角既愛又恨的感情,透過演員的表情及動作,經已入木三分。《情弓》那一對在船上長居的老漁夫及少女,從曖昧的關係開始,最後搬演婚姻及「虛擬」性愛,那禁錮及亂倫的鋪排,全憑演員的眉目及姿態,再配以特寫鏡頭細緻描寫而成。

金基德本人說,因為角色都曾經受過心靈的創痛,所以放棄了語言。於我看來,這種淨化了的溝通,令角色的交流變得更純粹。沒看過金基德的電影,你也許不知道電影的對白可以這麼次要。不獨沒有影響影片的節奏,像《感官樂園》或《情弓》看角色那微妙的神交,也很引人入勝。其次,角色放棄了語言,也就是脫離了文明的外衣,也好襯托出人更原始一面。《漂流慾室》在船屋上屢次苟合、角色自殘身體,甚至影片中的「食」、「色」及「死亡」的聯想(魚被割去肉後繼續生存,男女吃過魚生後要立刻歡好),都可說是金基德的鏡頭下,人類原始獸性的活現。

金基德顯然是悲觀的,他的電影世界充滿剝削與欺壓,他對男女感情事也不大信任……金基德曾說成長及在軍隊服役的往事,這些日子他對人的觀察,都投射到編導的作品上去。但他關懷也不是一時一地的,以《慾海慈航》為例,那不是少女賣淫實錄,卻是更上層樓,剖開了人的假面具,把人性的醜惡:貪婪、自私、仇恨及佔有慾等等,原原本本放在你我跟前。看金基德的電影,注定不暢快,但也許可以像影片的人物一樣,在苦痛的囚淵中得到升華,像苦行憎修練過後,達到不一樣的境界。

(*載澳門亞洲電影節目金基德特輯場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