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08 01:52:02有故事的人

廁所。

不知道你是否有想過,關於廁所。


我看過很多廁所。
豪華的、簡陋的、整潔的、污穢的、寬敞的、窄小的,這些全都是,關於廁所。
剛剛我一個人坐在馬桶上(話說上廁所這檔事也只能一個人吧?),抬頭看著黏滿灰塵的
天花板,昏黃的光線像空氣一樣將我淹沒,於是,我開始思考,廁所。

首先進入被提取的記憶,就是現在正位處的地方,我外宿的廁所。

這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廁所,平凡的大小,平凡的洗手台、馬桶、浴缸,和一個平凡的垃
圾桶,還有,在某些時間點上出現的,平凡的我。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方才這樣一個空間裡,我感覺,時空在一瞬間彷彿扭曲了,就像一
條直線上兩個前後的點忽然被「啪」的一聲摺疊而重疊在一起。

  我置身於清末民初的繁華上海。這是間有錢大小姐的浴廁。
  走出這扇(廁所的)門,我看到的是一間空曠而高級典雅的臥房,中間放置了一張被
  從天花板延伸而下的白色薄紗所罩住的優雅雙人床,枕頭和棉被都是最高檔的羽毛填
  充物,是那種一躺下去整個人就會深深陷入裡面的寢具,大約可以媲美當今的席夢思
  的程度。
  不過,我並沒有走出去,我只是一直待在廁所裡,想著房間裡那台古董唱機的唱針下
  ,轉著的那片唱片,播放到哪一首歌了?想著小茶几上那只水晶雕花杯中的葡萄酒,
  等會兒要記得喝完。還想著晚上的宴會,我該挑那條黑色的流蘇連身洋裝,還是火紅
  的改良式旗袍?

這類云云,大概就是當時我所想到的。


第二個映入腦海的,是你那狹小骯髒的廁所。

那是一間擠到無法再擠的廁所,所有的設備:一個便宜簡陋的馬桶、一座大眾化的白色洗
手台、以及微微鏽蝕的水龍頭和蓮蓬頭,全都以最高的效率塞入在那樣污穢的空間裡。地
板的空間連一具屍體也放不下,充其量頂多夠一個活人蜷曲在一個個盥洗設施的夾縫中。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噁的排泄味,尿垢、油污、和尚未蔭乾的水澤,充次著僅存的生
  存空間。
  我置身於黑暗中,感覺一隻隻的蟑螂從排水口、和門縫悄悄的爬進來,朝我逼近。我
  恐懼的想尖叫,我寧可打開廁所的電燈,寧可明亮的睡不著覺(話說在這種地方睡得
  著才有鬼。),寧可面對這充滿污物的實景,也不願被囚禁在黑暗之中,感覺蟑螂蠢
  動的軌跡。

  可是,我還清楚的記得,我方才是如何卑微對你乞求這絲光明,而你又是如此殘酷的
  將其奪走。

  聽著(廁所的)房門外你微微的鼾聲,我只能無力的發著抖,憑著感覺和一隻隻蟑螂
  在陰昏中玩捉迷藏。

  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是多麼害怕的感覺。

  我從靠著牆壁坐著,到站著,再到用腳尖蹲在馬桶上。
  說真的,蟑螂並不是真的有多麼多,大概就五六隻吧。但是,當五六隻蟑螂均勻分布
  在那樣窄小的空間中時,一切,將會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我蜷縮在馬桶上,靠著月光和碩果僅存的微弱視覺,猜測蟑螂的位置。有時候,它近
  得彷彿可以聞到它的呼吸,有時候,又遠得好像從來沒有在地球上出現過。
  挨過了最初的一兩個小時後,蟑螂們好像對我這個玩具失去興致般的在很短的時間內
  快速離去,我鬆了一口氣,慢慢地伸出痠麻的雙腳,重新感受地球表面的重力。
  恐懼過後,原本被遺忘的惡臭又一下子通通都回來了,就像流鼻血時,把一團團衛生
  紙使勁的塞進鼻孔的那種感覺,還好,比起蟑螂,我對氣味的忍耐度顯然高上許多。
  我選了離馬桶和排水口最遠的地方坐下來(不過,在那樣的空間裡,根本沒有距離可
  以用來分辨所謂的遠或近。),開始漫無止盡的等待,天亮。
  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就曾說過:「一對情侶在等待見面的那一小時,和甜蜜恩愛的
  另一小時比起來,顯然後者短暫多了。」
  若不是不斷的藉由窗外的夜光勘查手錶的讀數,我幾乎無法說服自己,時間是有在前
  進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只剩無止盡的等待,如此而已。


最後一個想到的,是一間無法確定是否真的看過的豪華浴室。

鑲金的按摩浴缸,水從獅子狀的水龍頭口中泊泊流出,洗手台和馬桶是一組的,都是用暗
紅色的瑪瑙製成,空間寬敞到就像個臥房一般大,在馬桶的右手邊還有一張雅致的檀木書
桌,上面放了一本《新月漂鳥集》(嗯,似乎是本詩集的樣子。),和已被點著的薰香燈

 
  這個空間裡沒有我。
  我只是溶在牆壁裡,淡淡的、喜悅的、憧憬的,欣賞著注視著這間廁所。



以上,就是我剛才想到的,關於廁所。


2004/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