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湧 ＤＮ【月Ｌ】
前日夜晚，安格索湖岸。
他坐在橋的尾端，白皙的小腿緩慢伸進湖水裡，像是被黑暗吞噬般。
冰涼的水溫瞬間沁入雙腿，使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直到習慣溫度，兩隻腳開始在水中輕輕滑動。
旋轉，踢踏，使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湖面上月亮倒影被水波干擾的扭曲變形，他看著倒影露出一個不明顯的微笑。
像極了單純天真的小孩子。
忘記是幾年前的夜晚，在搜查室裡百般無聊的他發現了咖啡杯中的月影，為了抒發搜查毫無進展的憂愁，他拾起湯匙攪拌咖啡。
雖然攪拌時可使月影變形甚至消失，但只要一停下動作月影又會再次出現。
孩子氣般的不服輸，他嘟起嘴奮力的攪拌咖啡，由於動作過大使得咖啡濺出杯外，自己白色的棉質休閒服與散佈在桌上的紙張全數遭殃。
直到感覺到腰部被輕輕摟著，這場無意義的月影之戰才宣告結束。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身後抱著自己的人的輕聲問著。
轉頭想開口反駁，嘴卻早已被那溫暖的雙唇堵住。
＊＊＊
昨日早晨，華米之家。
她站在雕工精緻的檜木門前，伸出顫抖的手輕敲門面。
她萬萬沒想到做出此動作會如此簡單，她一直以為自己永遠無法做出這個動作，當她將手伸回緊握餐盤，才發現自己手掌心全是汗。
她完全沒有思考，手掌迅速的在裙子上來回摩擦，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在那位令她尊敬許久的大人物面前出醜，絕對不行。
「請進。」從房間內傳出的聲音示意要讓她進去，她知道這個聲音且熟悉不過，可以確定這個房間裡不只有那位大人物，這聲音使她稍微放心點。
即使是這樣，當她按下那帶著金光的門把時，她還是感覺到那討厭的濕滑感從她指間流出。
她曾在腦中想過無數個那位大人物的臉孔，但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的面孔會映在她的瞳孔中。
「我是來送茶點的。」推開門時，她按照自己的計畫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是並沒有完全符合計畫，她的聲音顫抖使得這句話聽起來模糊不清。
她一直保持著低頭走進房間，這動作並不在她的計畫之中，她應該是挺著腰，面帶笑容，眼睛直盯著他不放。
「謝謝。」正當她將餐盤放置桌上時，她聽清楚他的聲音，低沈，沙啞，卻又帶點磁性。
猛然抬頭，這動作同樣的沒經過大腦，她看見那人的長相，蓬鬆柔順的黑髮，黑鑽般的深邃瞳孔，蒼白近透明的皮膚，以及眼下像是月亮的黑眼圈。
她的心霎時間揪緊了，慌忙中做出了女傭常做的彎腰鞠躬動作，接著踩著小碎步跑出房間。
他面無表情的盯著被用力關上發出巨響的門，身旁的金髮少年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你在想什麼？」看著思考中的他，金髮少年問著。
「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回答，少年又笑了。
「我跟她還差真多。」少年說「我都還記得呢！那個遠的要命公園，那個漆著可口可樂圖樣裡頭卻展示巧克力的販賣機，還有那張經過風雨摧殘的木椅，以及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自稱自己是大偵探L的黑髮怪異男子。」
「你倒是忘了那個猛踢販賣機出氣，結果害的自己腳扭傷，一開始被我的自我介紹惹得哈哈大笑，最後卻逼著我講故事，還硬爬到我背上要我背回家的金髮幼稚小鬼。」
「哼！還是講不過你。」
「你倒是進步了呢！梅絡。」
「那我可以再逼你說故事嗎？L哥？」梅絡爬上他身旁的沙發「雖然會勾起你某些不愉快的回憶，我想聽『奇樂事件』。」
熟悉的撒較方式，跟那年的他一樣完全沒變。
「你最好把身旁可能成為武器的東西收起來！L！」房間內突然出現一個不知名的聲音，沒辦法聽的很清楚，因為那聲音似乎是透過變聲器所發出來的「我不想看到等會有類似叉子的東西抵在你脖子上。」
「不會的！但我會讓類似刀子的東西插在你頭上。」梅絡大吼，他跳下沙發衝向聲音的來源，根本不需要透過聲音確認，那種高傲且不把人放在眼裡的語調肯定就是那個人。
「尼亞你有種就從螢幕裡爬出來聽啊。」他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舉起一台筆記型電腦「趕快給我滾回去實習。」
「L你假期過的怎樣？」螢幕中白衣白髮的少年問著。
「還不錯。」
「請你不要無視我！」
這已經是梅絡的極限了，他將筆電舉高準備往地上摔。
「沒關係梅絡，讓他聽吧。」
「是啊，我只是單純想聽故事。」
「那就請你把視訊關掉。」梅絡狠狠瞪了尼亞一眼。
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爭吵，L心中卻五味雜陳。
他放下咬在口中的銀叉子，手伸向桌上仍冒著白煙的咖啡。
他不懂心中那奇怪的感覺是什麼，也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他知道這感覺曾經出現過，只是他從沒去在意。
被強迫放下工作，果然很難適應一般人的生活。
他將身子抱的更緊，整個人縮進沙發，啜上一口咖啡後感覺並沒變好，被緊緊抓住的牛仔褲出現一條條明顯的皺折。
太苦了。
這句話不知道是發自味覺還是心覺。
「那麼……」發覺到兩個孩子見到自己的異狀而停下爭吵，他連忙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你們想從哪裡聽起呢？」
＊＊＊
今日夜晚十一點十四分，安格索森林。
他緊手握著手電筒，身處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扳開一層層與人同高的雜草牆，尋找他前幾天在貼樹上作為標記的螢光貼紙。
吵雜昆蟲鳴叫聲環繞在他耳邊，昨夜殘留下來的濕氣蔓延在空氣中，樹葉上的水滴滴落在他肩上，冰冷的觸感使他打了個冷顫。
還好今天沒有下雨，他在心中慶幸。
＊＊＊
今日下午兩點整。
「你的行動力真不是蓋的。」
「我沒時間跟你玩語言遊戲，尼亞。」
做這個不可能的行動他真的下了很大的決心，游標按下開使通訊之前他早已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全問候過了，照理來說他開視訊找對方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玩尼亞口中的語言遊戲〈吵架的美稱〉。
「那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你很忙嗎？」
「不，甚至有點閒。」螢幕中的尼亞咬下一口巧克力。
尼亞的動作挑性為十足，照理來說梅絡看到這一幕的下一秒電腦就會成為地上的一攤破銅爛鐵，只是這次梅絡並沒有所反應，感到無趣的尼亞只好將巧克力放置一邊。
「你知道為什麼渡要送L過來嗎？」
「我知道。」
「看到昨天的他……我原本是不相信的……可是……為什麼會這樣？」梅絡似乎很煩躁，不停的搓揉他那帶著亮光的金髮「我從來都沒看過，那麼脆弱易碎的L。」
「你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了，昨天我從他的故事裡感覺到他對奇樂有所包庇。」
「這我也知道！我聽的出來！」他簡直是用吼的「奇樂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這我不知道，不關案情的是那傢伙根本不會說。」
「請你不要講成那樣！」梅絡站起身來拍桌大吼，凌亂的頭髮使他看起來相當恐怖。
「冷靜點，梅絡！」梅絡的激動與異常冷靜的尼亞形成對比「別把私人感情扯進來。」
應該是有把對方的話聽進去，梅絡安靜的坐下來。
「每當晚上十一點，L都會出去。」沉默一會後，梅絡緩緩開口。
「你沒跟？」
「我只是想尊重他。」
又是沉默。
「沒有根據之前，我們只能推測。」尼亞說「我想這跟奇樂案無關。」
「是奇樂本身？」
「是的。」
梅絡嘆了口氣，他知道如果自己心中的答案與尼亞相同，那便是最佳的解答。
「感情是最難預測的東西。」尼亞手指捲著白髮，眼睛看向別處。
「這我知道。」梅絡閉上眼，這是他最不想面對的。
＊＊＊
今日夜晚十點四十五分，華米之家。
夜晚十點四十五分，沒有鬧鐘的提醒，他分秒不差的在此時睜開雙眼，掀開棉被翻身下床，抽出藏在枕頭底下的外出衣物。
他迅速的換上，然後拉開書桌抽屜找出一把舊式手電筒與一把刀柄刻著玫瑰花的復古小刀，當他在將小刀放進口袋時稍微遲疑了，但最後還是將小刀與手電筒塞進口袋，接著他從床底下抽出鞋子，打開窗戶，將鞋子咬在嘴上後手往窗邊用力一壓，一個翻身輕巧的爬出房間。
他在外頭將鞋子穿上，眼睛像狩獵中的大貓般環顧四周，很快的他找到了藏身地點，小跑步的跑進草叢，蹲下。
他調慢了呼吸，靜靜等待，一會兒後華米之家的大門有如他預料中打開。
＊＊＊
五個月前，奇樂搜查總部。
房間是冰冷的藍色調，地上鋪的暗紅色絨毛地板並未起任何作用，就如同色調，整間的空氣也是冰冷的，凝結的使得連呼吸都令人感到沈重。他睜大雙眼盯著前方，耳畔的電腦運轉夾雜著他微落的呼吸聲，不！那不只是他的呼吸聲，房間內有兩人，他們呼吸的頻率相同，都是以冷靜去掩飾那不該出現的恐懼。
他從來沒感到如此的害怕，他知道對方也是。
身體陷在地毯中，從地毯的凹陷程度可以知道對方幾乎是以整身的重量壓制他，他沒有反抗，原因不在那抵在他額頭上宛如死神鐮刀的黑槍，而是倒影在對方紅色瞳孔中的自己。
反正都碎了，還有什麼好留念的？
「請你殺了我吧。」
他說話向來都是經過緊密思考，然而這句也是。同時此句話也激怒了對方，槍管在他額頭上壓得更深。
碰！
不是槍聲，是那原本鎖死的門被大力撞開，相擇他們持槍穿著防彈衣衝了進來，接著才是槍響，他感覺到抵著自己的力道變鬆了。
他轉頭看著對方倒在身旁的血泊中。
松田將他扶起來，焦急的問他身體狀況，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的世界已經靜止了。
「月君……」帶著哭腔，他呻吟著。
＊＊＊
今日夜晚十一點二十三分，安格索湖岸。
湖面很漂亮，星星的倒影猶如鑽石般的遍布整個湖面，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湖中央的一輪明月，正隨著水波變換著不同形狀。
他小心翼翼的在湖水中行走，目的則是那美麗的月影，淺藍色的牛仔褲已經濕透，但此刻的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只是想觸碰月，感受那可望多時的溫柔。
＊＊＊
今日夜晚十一點二十五分，安格索森林。
梅洛獨自走在樹林中，焦躁的尋找貼在樹上的星形貼紙，對於這個地方他非常熟悉，這是被羅傑他們嚴厲禁止進入的地方，位於華米之家後頭的安格索森林。
容易迷路，陰森詭異不說，更危險的是在森林深處的安格索湖，那裡曾經溺死過好幾個人，當然也包含華米之家的孩子。
為什麼Ｌ會想來這裡？他真的十分不解。
曾經有一次，他與麥特半夜偷溜出華米之家，抱著探險的心情進入這個森林，起先是在森林中迷路，然後找到了那個湖。
好奇心正盛的他被美麗的湖面吸引，脫掉衣褲跑入湖中。
「梅洛回來！」麥特緊張的在湖岸吼叫。
正往湖中央前進的他一臉疑惑的看向麥特，接著腳下一空，他的視野瞬間轉變成被水淹沒的夜空。
不！是自己被淹沒了！
他試著擺動雙腿往上游，但雙腳根本沒辦法動，低頭一看，無數的水草正緊纏著他的小腿。
他不停的命令自己該冷靜，然後伸手去拉扯水草，但水草卻是勒越緊，緊的深疼。
隨著氧氣越來越減量，他開始覺得頭暈，當他的視野開始模糊時，他看見以笨拙的姿勢咬著手電筒的麥特正游向自己。
回憶結束，他也快走到盡頭。
「不要吧……」他皺緊眉頭喃喃的唸著。
當他撥開最後一層雜草，眼前美麗的夜景使他倒吸了一口氣，天上的月亮與星星照亮了整個湖面，宛如整湖的鑽石與黃金，但更令他感到震驚的是那被他跟蹤的人正在湖中走著。
在他曾經溺水的那個地方，下沉。
他大聲吼叫，衝出森林咬著手電筒跳進水中。
＊＊＊
「莎拉，這個人是誰呢？」小小的指尖抵在鏡子上，男孩問著。
「是你啊。」手指穿過男孩蓬鬆的黑髮輕輕揉著，女人在他耳邊低聲回答。
「……」
如果鏡中的艾爾是艾爾，那水中的月是不是月呢？
「Ｌ哥！Ｌ哥！」
哭聲？
當Ｌ張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每天星斗與梅洛一張滿是眼淚的大臉，他看著滿身是水的自己，還有梅洛，他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事。
差一點就碰到的月亮，突然得踩空，還有纏繞著自己的水草。
模糊不清的夜空。
「請你不要這樣……我會怕……我真的很怕……」梅洛眼淚流個不停，Ｌ從來沒看過這個孩子哭泣的樣子，而讓這麼堅強的孩子流淚的，竟然是自己……
水中的月，依舊不是月。
就連天上的月也不是月。
想要撈月，多可笑的一件事。
「對不起……」
滿是懺悔，他將梅洛摟進懷中。
＊＊＊
隔日早晨，華米之家。
這幾天她一直都心神不寧的，端錯茶、搞錯時間就算了，誇張的是把糖當成鹽巴搞的一整鍋湯都得浪費掉，面對這些狀況連連，溫和羅傑先生只是給她幾天假日好好休息，但這樣反而讓她更難過，一種說不出的愧疚。
所以她拒絕了假期，並向羅傑先生表示自己沒問題，所以她現還是照著平常的工作照顧孩子，只是她少了笑容。
那天她在Ｌ面前出醜，幾天來的準備全毀在自己手上，或許那位大偵探現在還會把她看成笑話，作為飯後點心時間的閒聊話題。
想到這她又嘆了一口氣。
她將孩子們吃完早餐的餐具收進洗碗槽，然後將一碗熱粥端上餐盤，臨走前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走回廚房在櫃子裡拿出感冒糖漿。
那孩子發燒了，原本活蹦亂跳的那個孩子……
她倒了一杯熱水，連同糖漿一起放置在餐盤上，她端起餐盤走出廚房。
「露西！」
站在走廊上的她身子顫抖了一下，她認出那個聲音，盤旋在她腦中許久的聲音。
她轉身看向聲音的主人。
Ｌ盯著她手中的餐盤，緩緩開口。
「這是要給梅洛的？」
「嗯……」她的聲音還是顫抖的，就樣當時第一次與他見面一樣，她還是沒辦法以平常心面對他，還是沒辦法抬頭面對著他。
「梅洛剛剛睡了，晚一點再拿給他吧。」
「好的。」
「還有一件事……」
握餐盤的手劇烈顫抖著，緊抿雙唇的她想努力想克制住自己，但最終宣告無效，水杯中的水液了出來。
「你上次做的餅乾很好吃。」
聽到這句話，她的顫抖停止了，心中的的緊張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抬起頭，對上了Ｌ的微笑。
然後，她也笑了。
【完】
下一篇：In The End 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