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31 01:30:05firekg

指甲油(上)

指甲油


(平衡)

那天,我呆站在女性用品專賣店的門口,裡面。
那群朋友以「我比較有錢」這個理由叫我出錢出力幫她們各買一條口紅。
她們說隔天要集體約會去,跟她們覺得很帥的那種。
我不懂她們高興的表情,也知道沒有義務要幫她們買。
但我還是答應了她們,怕麻煩,別人給的那種。
於是穿過幾條大街小巷,和好多家雜貨店,覺得口紅不是雜貨怪可惜的。
然後,就是呆站在「心情」,那家女性用品專賣店的門口,裡面。

裡面唯一的顧客在我進去不久後離開了,留下我和一個…男孩。
那讓我稍稍懷疑了一下這裡到底有賣口紅沒,雖然男孩身後就是排排的口紅。
他看書看得很專心,像時間停止了似,
直到開門的那瞬間,門外的吵雜抓住了他的眼神。
沒錯,他的眼神先接觸到我,然後聲音才傳到。
「嗯,您好。請問需要幫忙嗎?」他說,站起身來,很有禮貌的姿勢。
『我想要買幾條口紅…五條。』我說,不自覺地也站的很有禮貌,比他還有。
「請問想要那一種牌子?顏色?」他稍稍走近我,姿態帶點痲痺的感覺。
我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一點五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住。
『最便宜的就好了。』我說,不是因為不想多花錢,只是不想打擾他看書。
「送人嗎?」他很想笑的樣子,很親切卻又像在嘲笑我似的。
『幫人買。』我說,被他的微笑用得不太自在。
「要不要把剩下來的錢買瓶指甲油?心情指甲油。」他說。
「平衡一下。別人的口紅,妳的指甲油。」他笑了笑。

平衡嗎?我不是很懂,但竟然有點想要。『請問大概多少錢?』我問。
「很貴,剛好跟五條最便宜的口紅平衡,兩千五。」他微笑著說。
『總共五千,對吧。』我說著,拿出皮包。當我抽出五千的時候,他的眼睜大了。
『不是五千嗎?』我問,小心亦亦地,不敢把五千整個抽出來。
「沒有,是五千。」他說,順手從架上拿了五條口紅。
「請稍待一會,我去拿一下指甲油。」他說,從另一個架上拿了瓶指甲油。
「請到那結帳。」他微笑著說,有點僵硬,他的微笑。
『果真不是雜貨。』在將錢遞出的同時,我輕聲說到。
他手接過錢,看著我…不太平常。
「請再光顧…不,妳一定要再來。」他說,打了張發票給我。
『喔。』我答應了,雖然不懂為什麼。反正他看起來不像要做什麼壞事。
『那再見。』我說,接過發票,摺好放進口袋中。
他低頭嘆了口氣,然後跟我揮揮手,說:「再見。」

我走出「心情」,感覺怪怪的,彷彿有什麼不對勁。
仔細想想,完全不懂手上的指甲油和對那男孩的承諾是怎麼回事…無法理解。
不過沒關係,因為後來他有教我,不合理的事就是奇蹟。
沒錯,就像遇上他,認識他一樣。


(美麗)

過了幾天,我履行承諾,再次到了「心情」。這次我故意不帶錢,不想亂花錢。
然後,我又呆站在這家女性用品專賣店的門口,這次是外面。
我沒想到他竟然在門外,在等我。這次他手上沒書了。
但他看著我的時候,時間彷彿還是停止了。直到我的聲音打散了他的專注。
『你怎麼在外面?』我問。
「等妳囉。」他說,有點冷酷,雙手插在口袋裡的姿勢也有點冷酷。
『那要進去嗎?』我又問,不懂他的行為。
他低頭搖了搖,眼珠朝上看著我,冷酷的眼神被黑髮遮住了些。
我被他的眼神嚇到了,不知所措,不敢說話。
他把頭低的更下,乾笑了幾聲,右手漸漸抽出口袋,啪的一下放在我的左肩上。
我完全不敢動,緊張,雖然我不清楚為什麼會緊張。

「服妳了,妳未免也太相信我了吧。我可是一個陌生人ㄟ。」
他抬起頭來,瞇眼露齒笑著,很溫和。
『喔。』我答,傻笑,微鞠個躬,反射性地道歉。
「妳真的很厲害。哈哈哈-。」他大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
「美麗溫柔的女孩是不行那麼天真的。」他笑著說,側過身子。
『嗯?我嗎?』我問,不太懂他的意思。
「對啊,男生沒幾個好人的。」他說著,竟自顧自地走了。
『等會。』我說,提步跟上。才走幾步,他突然止步回頭。
「妳…仔細回答我這些問題。」他說,很認真的表情,無奈前的那種認真。
『喔。』我應了聲。他好像比我還緊張…

「妳為什麼會買那瓶指甲油?」他問。我想了會。
『正確的理由我不知道,大概是想維持平衡的狀態吧。』我答。
自己都不了解那是什麼意思。
「妳為什麼答應我要再來?」他問。我又想了會。
『應該是反射性的動作吧。你叫我來,我就…』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
「妳為什麼真的要來?」他問。這次我沒想。
『因為答應了。』我答。很確定。
「我把手放在妳肩上前,妳為什麼不動?」他問。又讓我想了會。
『我不知道你會那樣。後來就來不及了,而且我不覺得會怎樣。』我答。
「我走了妳為什麼要跟來?」他問。這次我也沒想。
『因為還沒結束。』我答。
「什麼還沒結束?」他問。
『…事情。』我答。不會講是什麼,只是覺得有些事還沒解決。
「妳以為我不會對妳做什麼嗎?」他問。
『我是這樣想的。』我答。
「真的嗎?」他問,快速地把雙手往我腰兩側抓去,把衣服慢慢拉起。
我沒動,只是很仔細地看著他。他很勉強,生氣,看得出來。
他的手還是繼續往上,我的胸已可微微感到涼意。他越來越勉強,看得出來。
他停了,迅速地把衣服放下。停頓了會,突然單膝跪下。
「嫁給我吧,美麗又天真的小姐。」他說。


(音樂)

我們還滿有緣的,雖然我有故意常往外跑…還是滿有緣的。
他向我求婚那天,最後因為大群人潮包圍而不了了之。
他不好意思地說下次碰到他時再給他答案,然後就調頭走了…他的臉很紅。
他並沒跟我約在哪,但幾天後,我在唱片店遇見了他…他的臉很青,看到我後。

「妳好啊。」他說,聲音有些顫抖。
『你好,我想好答案了。』我說,微笑著。他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幾乎害羞。
自從遇見他以後,特別是第二次以後,我開始學會看他的表情,猜他的想法。
『好,我嫁你。』我說,瞇著眼笑著。因為瞇著眼,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妳…我…不是我不喜歡妳什麼的…但我…」他說,吱吱嗚嗚的。
『開玩笑的啦。你上次不也是開玩笑的。』我笑著說。
「哈哈,呵,妳變了ㄟ。」他笑著說,尷尬地,不好意思地,帶點驚訝。
『是嗎?』我笑著說…那時我心情似乎很好,一直笑。

「我一直以為妳是個天真地可怕的女生,沒想到竟栽在妳手裡。」他說。
「看來我還是太甘(註:日文的amai)了。」他自顧自地笑著說。我很輕微地傷到他了嗎?
『不好意思。』我說,微鞠了躬,不好意思地傻笑著。
「不是啦,不是啦。」他搖手,笑著說:「一言難盡啦。哈哈。」

他對我來說是個神秘的存在,從他那聽來的東西總是很有趣,又貼切,難懂。
根據他的說法,我是個十分可怕的女孩,無法猜測我的想法。
說實在的,若這樣比起來,他對我來說才是真的十分可怕…我們還瀏覽著唱片。
「妳太美了,不平衡。這樣很危險呢,妳知道嗎?」他說,挑著唱片。
『…我太不懂…』我說,看著他挑唱片的動作。
「平衡是很重要的,不管在什麼事上。」他說,回頭看了我一下。
「妳的感性太強了,不與理性平衡。外加長得漂亮。」他說,繼續挑著唱片。
『呵呵,我更不懂了…不好意思。』我說,不好意思地傻笑。
「先把我說的話記下來吧,如果不懂又想懂的話。」他說,笑了笑。
『喔。』我說,努力地記著他說的話。其實不用很努力就能記得了,因為很特別。

「嗯,這張封面很美呢。」他說,忽然拿起一張唱片。
『嗯,這女歌手很漂亮。』我說,也拿了同樣的一張起來看。
「這不是全部的原因,它的背景襯托出主題的美,本身就是一種美。」他說。
『…好像…有點懂。』我說,專注地看著那封面的背景。
「啊,差點忘了。這就是我一直想跟妳說的事。」他說。
『封面漂亮的的事?』我問,搖搖手上的唱片。
「不是。是想請妳多注意一下周遭的人事物。」他說,不等我開口,又說:
「尤其是人。若覺得他們怪怪的就別接近他們。千萬記得。」他說,放下唱片。
「這樣比較安全。」他又說。我一臉迷糊。
「…嗯…我請妳吃飯吧。怎樣?順便跟妳解釋那些奇怪的東西。」他說。


(猜拳)

他說猜拳的本質是一種決鬥,很惡毒的那種。
古代人們常以鐵拳,柔掌,手叉,踢腿來進行攻擊,好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長久以來斷齒,內傷,眼瞎,和骨裂的慘劇不斷。
愛好和平的人們就決定以別種方式決鬥。
雙方須離對手三公尺,不動腳,以空打決勝負。
按照以前決鬥的結果,鐵拳勝手叉,手叉勝柔掌,柔掌勝鐵拳。
而為了防止雙方接近,不動腳的規則只好刪除掉踢腿。
久而久之,這種新的決鬥就成了現代人常用的和平決定方法。
他說的跟真的一樣,我差點笑死。

『不行。』我答。他一副驚訝的樣子。
「嗨…沒關係,這至少代表妳有聽我說的話。…別接近怪怪的人。」他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請我,我自己付自己的就好了。』我解釋。
「這不行,要跟我吃飯的話,我堅持請客。」他說,倔強地。
「要不然我會覺得過意不去。」他說。
『過意不去什麼?』我問。
「無緣無故叫妳買指甲油的事,和沒事叫妳一定要再去那的事…啊」他說。
『我不是很在意那些事,而且是我自己要買要去的。』我說。
「可是我在意。不行,一定要我請。」他說,堅持。
我苦惱著,有點想跟他去吃飯,又不想他請。
「好吧,那我們來決鬥。贏的人決定要怎樣。」他說,微笑著,有自信的樣子。
『決鬥?』我問。於是他就解釋給我聽,猜拳決鬥。

最後的結果是他贏,他用石頭贏了我的布…他耍賴,很厲害的。
算了,他喜歡就好。反正我沒關係。倒是他一路上笑地很激烈…我也不會形容。
他說那就是「爽」的表現…雖然我還是不太懂,不過算了。
看看手錶,天空,天色還不黑,雖然黑了也沒關係,反正爸媽都很晚才到家。
他對路很熟,帶我穿梭於小巷中,到了一家小吃店,我從沒去過,很暖和。
他點了碗陽春麵,我也照著點了一碗。那是不錯的選擇,他說。
因為這樣他就不用付那麼多錢,兩個人可以吃同樣的滷菜。

在等麵的同時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也讓我講了比平常多很多的話。
我們在那家店裡講了好久,我從沒跟一個人講過那麼久的話。
他說他不隨便請人吃飯的,從來沒請過,我是第一個,從來沒人那麼天真的。
他說平衡就是跟相反的一方達到相等的水平,在大部份的事上適用。
然而一部份的平衡往往會破壞另一部份的平衡。選擇較重要的平衡是很重要的。
像是我的天真,什麼都相信,最好以特別多注意來禰補,免得被人騙。
在這方面來說就是感性與理性的平衡。而我買指甲油的那種平衡,
應該是想平衡自己不想要的,幫別人買口紅這件事。
結果就是幫自己也買了與口紅同等價值的指甲油,讓心理平衡,支出不平衡。
他請我吃飯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要平衡他無心造成的平衡崩潰,我的。
他也是在努力平衡許多事,大家最後都以支出不平衡收尾,
可見很多事情是比錢重要的。


(等待)

他繼續說,美麗就是令人感動的抽象體,有感性和理性兩種。
感性的美麗是沒有原因的美,通常須透過感觀,像看到美女,聽到好歌之類的。
因為好看而美不算是原因,因為好看本身是種美,使其美的原因才算是原因。
這種美靠觀察而來,若很細心地觀察周遭環境,會發現美的人事物是很多的。
不僅如此,還能在同一時間發現對自己,別人有害的人事物,一舉兩得,要多做。
而理性的美,是仔細深入去了解,因了解了所以感動的美。
理性的美要靠了解,像看得獎的無聊小說,看抽象畫,
和一些平時無法令人感動的東西。說得出美的理由,就是理性的美。
就像那張唱片封面的背景,因襯托主題而美,不因它本身好看什麼的。
當然,感性的美和理性的美是可以重疊的。他說我就是很好的一個例子。
雖然正確的來說是我表現出來的東西,包括長像身材是好例子。
畢竟美是種抽象體,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又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唱片店裡,我沒回答他,只是微笑著。
他說聽音樂對他來說就像寫日記一般,他總把回億寄放在歌曲中。
在生命中不同的階段,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情,都透過音樂被記錄下來。
這樣方便,深刻,又能同時聽好聽的歌。這是他會出現在唱片店的原因。

他講得很高興,一直問我的事。我問他的事他都一律混過去。
他問了我許多小時候的事,在學校上課的事,平常都在做什麼之類的。
要走前我向他要電話,他卻要了我的電話,說他找我就好了。
他最後離別那個笑容,有點蕭瑟孤單,彷彿我剛才只是好心陪他說話一樣。

他到現在對我來說都還是一個神秘的人,照他的說法就是十分可怕的人。
在我等他打電話來的那幾天,我用心去試了試他所教我的那些東西…
發現他竟然沒跟我說感動有時不是什麼好滋味。
每當我看到那瓶指甲油時,我都會有點感動,然後會少少地把它塗在左手食指上。
塗上指甲油的指甲通常會轉成橘黃…說明書上寫這是「盼望的心情」。
呵呵,真是好玩的指甲油,會因為不同的心情而改變顏色。
說明書上的解釋是不同的心情下會有不同的體溫,
不同的心跳速度,血液循環,等等的,以導致指甲油變色。
那些我不太懂,我懂的只有它顏色感性的美,和理性的美。
我這幾天的回億就儲在這橘黃裡…盼望的心情,等待。

幾天後,他打電話來了,約在「心情」跟我碰面,說有東西要讓我看。
我爽快地答應了…他是這麼形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