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 當我還是那個穿著白衣黑裙的女學生時 我在她的居處不經意瞥見介紹歐姬芙畫作的書 至今仍可在書店裡尋到 書的封面是色彩純淨的女畫家的花卉畫作 所以印象深刻 並且悄悄將歐姬芙這個名字和她的色彩記住了 只是揣測著什麼 隱約高興著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有許多話我並沒有對她說 即使我們已經比其他長輩同儕的關係好上千倍 許多話我常常只能是在夜裡自己翻轉著言語的思維和著混亂情緒漸漸不醒人事地入眠 許多話我只對我的朋友說 其實隱藏著更多這些年我離開家獨自在外生活的種種變形記事 變形之於我 並非一朝一日哪天醒來驚異地發現自己已成非人 之於她 這可能已經是完全逸出她的想像和揣測之外 我有著極深極深的複雜詭譎的部分 卻掩飾地極好一如往日 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沒辦法對她說 即使我想她是可以理解的

我們之間很像母女卻不是母女 有著血緣關係 還有一點點得自她身上的天份 我們是朋友卻也不是朋友 因為我是在她這樣的教育模式下形塑而成的半成品 高中時偶爾期待著 她來接我放學 然後一起晚餐 她總說一個人居住在外 吃的方面總是不如家裡能兼顧營養衛生 況且 我們總是需要好好談談 她說 我習慣沉默著微笑 靜靜地用餐 並且 聽她的叮嚀 也像她捏塑的泥土 久了總有滋長出屬於自己生命的形貌 那些幼年時擺在頂樓的青色人像雕塑 每當經過 以一種特異的姿態存在於我的童年記憶裡 眠夢中彷若聽聞淺聲嘆息 在夜裡輕輕地卸下姿勢舒緩身骨 中學時 酷似數學老師的白色石膏像則總是在背後嚴厲地鞭策 目光如炬 令我不敢稍加怠忽 對於數學卻仍想只憑背誦記憶參考書上的演算方式蒙混過關

更年輕的時候 花樣年華的青春 她終於得以來到北方學習藝術 她給自己塑了一尊青春美好的坐姿雕像 在幼小的我的眼裡 耽美如維納斯 而椅子下的狐狸狗卻早在我尚未長成能上學的年紀蒙主寵召 很美 是真的 塑像腿上的書頁彷彿因著風的吹拂恰似要翻飛起來 略為削瘦的她的臉龐卻流露著一股沉靜 所以時間久了 自然滋長出屬於自己生命的形貌 如手中塑土

一回 我在電話一端念著往日友人捎來的信息與她聽聞 一字一句 描述的卻是我所不曾熟知的她 輕盈紛飛 飄逸如仙 念著念著 我突然隱隱然笑起來 然後是感到一陣窘迫的氣息 年少天真如我 竟在當下感知著人生必然的滄桑已然降臨 惶惶然竟為之語塞 無言以對 我有時會看著那座人像出神地想著 歷經歲月的磨練淬礪之後 那個時常綁著一綹馬尾髮辮的年輕女孩 如今和我同坐在車子裡已屆中年婦人會是同一個人嗎 那樣的才華洋溢 充盈著浪漫憧憬的年紀 也許原本已經夠聰慧的一個女子 如今更是被生活淬煉得練達人情世故依然不曾忘記有夢 所以付諸實踐的心力 必須迂迴著曲曲折折的現實 繞過每一吋繁瑣的日子才能聚沙成塔 至於年前我所聽到的關於她感情的傳聞似否又將成為家族秘辛一樁 念茲在茲 精明幹練如她 其實打破了她之於我作為一種人生典範的想像與期待 其實不打緊 這樣年紀的我其實已經學會能夠接受人生曲折的多面性 永遠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的所謂真實 所有事情不是我所想像中的平板簡單 我仍像個小孩 精心把玩這些人事的高深莫測 試著將這些再琢磨得更加精細斐亮

歐姬芙 是開啟我對她想像的開端之一 提到新墨西哥州 我不禁興奮地問起她 那妳到過歐姬芙居住的地方沒有 歐姬芙 是的 我和她共通的語言 跨越長長的年歲 從稚嫩的高中時代到如今 一個短短富含期待的問句我告訴她這些年我逐漸懂得的一些事[去過沒有?] 她是我的眼睛 幫我印證書上歷歷書寫記載著的有關歐姬芙的一切 她提起當時的錯過以及後來必須提早一個月回來的失望與遺憾 密閉的車廂空間裡 滿滿皆是無以言說 嗯...我在車裡靜默著 望著久未見到的高雄街道以及前方的車陣

[為什麼不能寫詩和評論?][因為這會妨礙到趴在地上擦淨地板的樂趣] 最近看的一部片子 那個黑人女佣這樣回答著 所以看見她 我會記起這樣的對白

生活是什麼 我們總有一天必須從作夢的雲端走到地上來過日子 即使她已經是那麼勇敢的人了 理想的實現還是必須經歷歲月的磨淬與現實的澆饒才得以完成 生活是什麼 我逐漸從每天的俗世操練中一一體會 那是真槍實彈地作戰 在心底小心翼翼銘刻的紀錄 我們熱愛生活嗎?有時候的確是也應該要

因此 我在尋找著經典 此生作為一個生理女性 我積極渴望尋找一種生命典範 也許要更加絕決更加極端 才足以斬絕來自俗世生活中紛擾繁瑣強大的拉力將我拉入[理所當然][人生必經]的軌道與價值觀中 對此懷著戒慎恐懼地凝視每一天走過 我所厭惡的人生必經路程啊

典範是 歐姬芙莒哈絲西蒙波娃以及妳 向我展現綻放的生命花朵 是的 生命可以如此 生活必須時時作戰 穿越花朵 我一再不斷地尋覓翻閱妳們的生命書扉 企求如何堅韌地存活人世的生存之道 [女人不是生成的,而是形成的] 智慧如西蒙波娃 一語撥雲見日讓我在心中醞釀起一種渴望 我不是本質論者 因此我必須去親近妳們探求形塑妳們生命背後的強大力量是什麼 以及來自何方 這仍是不夠的 此生我還必須去追索更多的可能以及更多的可能

我在所以我焦慮 在[是什麼]以及[應該成為什麼人]之間擺盪追尋一但展開便是永無窮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