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14 18:39:51尚未設定

轉載- 翻轉世界的角度--「科技渴望性別」

代序︰翻轉世界的角度/吳嘉苓、成令方

如果有人閱讀是為著渴望驚奇,本書選文常常翻轉我們對於世界的理解,很懸
疑刺激。1

例如,為什麼哺乳動物最多只有其中一半有能力哺乳,卻要命名為「哺乳類」
?連不哺乳的男人、雄兔、公犀牛,通通也算作哺乳類的一員。起碼也可以叫作
「吸奶類」啊。更何況當初還有「洞狀耳類」、「有毛類」等可供選擇。原來,
這與18世紀生物分類大老林奈,投入反對當時法國流行的奶媽制度有關,哺乳類
的命名反映了他對於女性生理特質與母職本分的意見。這個看重女性哺乳功能、
意欲讓女性回歸自然的命名方式,我們至今用起來也不會多想,於是悄悄成為我
們看待性別化身體的文化想法。

又例如,家電產品推陳出新,家務勞動八成越來越輕鬆吧?否則我們怎麼會在
母親節老是想著要送小家電給媽媽當禮物,當然是衷心祝福她煮飯燒菜洗衣服更
省時省力,不會是要她更累吧?然而,若考察歷史變異,會發現20世紀以來的美
國中產階級婦女,反而隨著這些家用科技的普遍,承擔越來越繁重的工作,越來
越像個忙不完的老媽子。家用科技減輕人力、造福家庭主婦,不會是理所當然的


再例如,精子主動穿透卵子,是很客觀的科學描述吧?居然有研究把科學描述
說成是租書店那種一本十塊的羅曼史?還說過去大學教科書對於精卵結合的描述
,充斥著主動/被動、強健/脆弱、拯救/待救的對立圖像,與人類對於男女互
動的刻板印象十分相符。而即使最新的科學發現精卵透過彼此的黏著分子作用而
結合,算是互有貢獻,但是科學描述仍無法擺脫精子作為侵略者的圖像,即使科
學界已經發現了卵子的新貢獻,但是語言描述要不仍舊維持它脆弱的形象,要不
變成了討人厭的蜘蛛精。生物學家描述精卵相遇的語言,不僅受到了性別文化的
影響,也成為性別文化的一部分。

起碼我們兩人當初讀來是吃驚連連,而搞不好「讓人吃驚」還真是衡量學術成
果的有用指標。這些著稱的科技與社會研究(science,technology and society
studies,以下簡稱STS)菁華,都揭露了性別如何作為組織社會的重要原則。就
像公共廁所要男女隔離,現今社會認可的婚姻總是得男女各一,我們對於這些社
會安排與配置習以為常,已然將之視為自然秩序的一部分。女性主義研究的任務
,往往在於剖析這種性別秩序,也尋找搗亂這種秩序的可能性;當研究提供了一
種去理所當然化的角度,讀者就很容易充滿驚奇。這檢視的目光近三十年來在英
語世界的學術社群逐步朝向科技社會研究。無論是科學家進行生物的分類與命名
,家用科技進到家門所改變的社會處境,還是在實驗室觀察大自然的運行方式,
在這些女性主義STS的探查下,彰顯了性別的運作力量,同時也探索了性別關係
的生成來源。科技與性別怎麼相互形塑?為什麼瞭解這個過程很重要?這本書可
以提供一些線索。

女性主義STS研究

大部分的時候我們會想像是科技改變了性別關係,有時候這個想像還蠻對的,
例如認為避孕科技使得女性免除生理限制、帶來性解放;但是我們也常常想錯,
例如以為洗衣機一定會讓媽媽樂。如同本書柯望一文所提醒的,家用科技普及的
同時,也界定了一種更難達成的母職—洗的衣服要能潔白如新、無菌而衛生、柔
軟清香、充滿媽媽的愛—因此評估科技所改變的性別關係,這些改變也都受科技
研發、促銷與使用的社會脈絡所影響。

我們較難想像的,恐怕是科技的發展,特別是科學知識的累積與突破,有可能
會受到性別體制的影響。哈定在陳述美國女性主義STS研究成果的六大焦點之中
,提綱挈領地介紹了女性主義研究者如何揭露科學內容與意涵的性別預設,而席
賓格有關哺乳類命名的研究,以及馬汀對於精卵相遇的科學文本分析,都堪稱是
最具代表性的研究發現之一。搞不好讀者可以用這兩篇嚴謹的研究,對照《高級
迷信》一書中對於女性主義觀點輕浮的嘲諷。

什麼才算科技,更是女性主義STS研究的基本問題。無庸置疑地,摩天大樓、
反核潛艇與複製人都是科技,但是奶瓶、胸罩與立可白,可能就不容易算數。夠
不夠科技的邏輯從何而來?是不是跟科技的性別化形象(高大、威猛、剛強的產
品格外像科技)、甚或是與使用者的性別有關?柯望的「家庭中的工業革命」開
創性地把家用科技認真當成科技來談,逆轉了過去對科技的大小眼方向,也從女
人作為科技產品使用者的角度出發,仔細檢視與我們家居生活相處的科技,其革
命性,與蒸汽火車穿過荒野、生產裝配線架設工廠、或是電腦進駐辦公室,一樣
地轟轟烈烈。

擺脫創新與發明作為科技史研究的重點,從來就是女性主義科技研究的一大重
點,因為這也就等於擺脫以西方白人男性菁英的經驗作為科技研究關注的焦點。
過去科技研究往往以發明家、研發人員、企業家、政策決策者等作為科技發展的
主要行動者,女人很容易缺席。艾傑頓提醒我們將研究取向從創新轉向使用,呼
應了女性主義論點。哈定更反省到這些西方女性主義STS研究成果,還需要更進
一步擺脫歐美中心取向的科技觀。台灣猛力追求高科技,強調創新,忽略代工、
仿冒、抄襲可能作為台灣科技創造力的一種類型,這些後殖民女性主義的觀點應
該格外容易引發共鳴。

這些研究成果與視野,可以讓科技發展更民主、更符合公平正義的社會嗎?如
傅科一樣,我們可以追蹤知識生產機構所大量生產的論述,如何可能成為作為權
力部署的方式。愛普斯坦更透過了美國社運團體介入愛滋療法的研究案例,評估
了常民實質介入科學知識生產的可能性與後果。如果婦女健康運動與同志運動從
1970年代起在美國對於醫學研究質疑,累積了挑戰專家知識的草根能量(這也為
哈定視為美國女性主義STS研究的重大成果之一),愛普斯坦還反省到,從挑戰
、揭露到針對科技發展的實質介入,科技民主化如何具體落實,還是STS方興未
艾的主題。《科技渴望性別》,是表白一種科技社會的渴望,從剖析科技的性別
政治出發,透過加入攪和性別、階級、族群、性取向等各種組織社會的元素,與
科技「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一般地,建立一種友善各種社會關係的科技社
會。

意外的誕生

女性主義STS研究的元老柯本(CynthiaCockburn)有關印刷業性別分工的經典
研究,討論了機器更新與男女工人變動處境的關係,其中有個身體與重量的故事
,很有趣。柯本提出,19世紀以來常以植字工要能搬得動重達五十磅的印刷版,
來合理化早年植字工幾乎全由男性擔任的情況,但是柯本提出工具與機器的設計
可以調整,以便配合各類型的身體能量。2

柯本的研究與本書誕生的方式與重量有關。是的,這裡有個內幕。本來我們只
想要編一本STS讀本的,後來只因為考量六七百頁的單本太大和太重,甚至笑稱
學生可能不願意扛到教室上課,於是拆成兩本。當時這個編輯設計上的決定,實
在讓人不禁想起柯本的這個研究;一本變兩本,人造設計要友善對待身體。拆成
兩本的方法有很多種,試行了幾個原則,很快就發現「性別」是個不錯的拆法,
因為譯文的分量很夠。所以這不是連體嬰的分割,更不是男生班與女生班的分組
(嘿,不能以為讀了《科技渴望社會》就可以省略《科技渴望性別》,反之亦然
)。《科技渴望性別》的意外誕生,其實反映了台灣STS社群對於性別觀點的重
視。以下是來自雷祥麟、傅大為兩位男性主編的觀察:這次翻譯讀本的計畫,在
翻譯、校訂過程中,所參與的女性的數量,可能是歷年來與「科技、醫療」相關
的翻譯計畫中,比例最高的,而且其中許多位都有相關專業背景,這不僅顯示了
台灣STS的一個重要特色,也完全打破了一般女性對科技沒有興趣的刻板印象。
反過來說,這或許也說明了,女性對於一個與社會大眾、日常生活、人群福祉息
息相關的科技,本就充滿了好奇與熱情。對於許多因招收不到女性學生而苦惱的
理工系所而言,一個有效的策略可能就是使他們的研究變得更為STS一些。

在此把這本書看似不怎麼冠冕堂皇的誕生理由坦白說出,有點基於女性主義強
調知識生產的去神秘化的精神。同時,女性主義也蠻喜歡作夢的:如果一開始就
以女性主義STS研究作為編書的規劃,那也許有些文章當初會更積極招募。例如
,在台灣婦運才剛開始介入科技養成教育的男女失衡,也許英語世界有關科學社
群的性別歧視文獻,都還不是過時的議題。馬克思女性主義是最早開發科技與社
會研究的一支,而在台灣有關性別分工與勞動處境的研究中,還鮮少把技術的社
會意義,當成重要的分析面向,也許像是柯本的研究可以引介。科技與性別認同
關係的研究,本書著墨也很有限。特別是消費社會,使用者如何可能參與科技發
展方向,如何透過科技轉變認同,甚至透過改造身體的認同科技(technologies
ofidentity),透過這些模糊人與機器的界線,改造性別常模,以此方向,好像
女性主義的網路研究應該選一篇。夢幻譯文的清單實在列不完。3

當初是一群STS人投入編譯工作,興致勃勃地想要與台灣社群分享這個新興領
域所帶來的驚奇,提供一些理解世界的新工具與新靈感。如果這能觸發讀者自己
當偵探,從而挖掘更多台灣性別/科技社會的驚奇故事,那這本書就不只是在驚

1 關於兩本STS讀本選文過程與原則的細節,請見雷祥麟於《科技渴望社會》
所寫的代序。
2 Cockburn, Cynthia(1983)Brothers: Male Dominance and Technological
Change,London: Pluto Press.

3有關女性主義STS文獻的介紹與回顧,請參考:成令方、吳嘉苓(即將出版)
〈科技的性別政治:理論和研究的回顧與前瞻〉,將刊於《科技、醫療與社會》
,第三期。以及《婦研縱橫》第70期(2004年4月)的「性別與科學」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