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9 15:38:51尚未設定

配樂大師─艾默.柏恩斯坦(下)

「梅崗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的電影主題在強調黑白平權觀念,不但在當時造成熱烈討論,連帶也改變了音樂風格。劇情的主線是發生在梅崗鎮裡充滿種族偏見、白人岐視黑人的審判訴訟故事,實質卻是透過男主角葛雷哥萊.畢克(Gregory Peck)兩個小兒子的朋友的觀點來說故事,他們喜歡爬樹,想要偷窺神秘的鄰居,童年就在似懂非懂又有些自以為是的歲月中度過。

柏恩斯坦覺得世人一聽到美國南方,就會直接想用爵士音樂來表現地理和環境氛圍,但是他覺得那樣太老套,也太明顯了。他花了六個星期的時間去找尋靈感,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明白了,其實音樂只要表現出「種族岐視」的主題和南方「貧窮」的感覺就好了。電影透過兩位小男孩的觀點和想像來看成人世界的紛紛擾擾,在探討是非公義與偏見岐視的人間真相時,他都以極其簡單的鋼琴樂音做主奏,「我的右手彈著極其簡單的主題,左手的伴奏也是力求節奏一致。」柏恩斯坦說:「變化雖然不大,卻可以讓觀眾清楚接受到你要傳達的音樂情感。」至於在孩童的嬉玩世界裡,他則是以豎琴、鈴聲和直笛來呈現,旋律簡單卻不落俗套,「梅崗城的故事」後來也獲得奧斯卡獎提名,成為柏恩斯坦最具代表性的音樂之一。

馬丁.史柯西斯的禮讚

在影壇工作五十年,作品等身,常常不會知道自己曾經帶給別人多大的感動、影響與啟發,好萊塢大導演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在古典愛情電影「純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原聲帶的CD內頁中,特別提到他在幼年時期聽到「金臂人」、「梅崗城故事」、「豪勇七蛟龍」和「十誡」的電影音樂時何等興奮感動,等到自己有能力買唱片時,總是反覆播放這幾首經典名曲,對柏恩斯坦能夠自由出入古今各式題材,將歷史情懷、西部雄風以及現代爵士都處理得這麼多彩多姿,由衷敬佩。

一九九二年,史柯西斯決定重拍一九六二年名片「恐怖角」(Cape of Fear),他首度邀請已經是配樂大師的柏恩斯坦擔任配樂,可是他的第一個要求聽起來很刺耳,很不懂禮貌,他對柏恩斯坦說:「你可不可以參考柏納德.赫曼(Bernard Herrmann)的音樂,不要做太多改動,最好能夠維持他原來的音樂精神?」史柯西斯的理由是赫曼當年替原版「恐怖角」所配的音樂已然是經典,毋需太做更動,他期待柏恩斯坦將赫曼的原作略做編曲或改編即可,以示對前輩大師的敬重。史柯西斯揚名影壇的作品「計程車司機」(Taxi Driver)就是赫曼生前的最後作品,所以他有機會重拍「恐怖角」的時候,就希望以「原音重現」或「原音再生」的方式向赫曼致敬。

柏恩斯坦了解史柯西斯的心意,一點不以為忤,但他更知道電影重拍就是重拍,演員不同、節奏不同,戲劇情感就不一樣。在音樂的表現上,他除了尊重原版「恐怖角」中恐怖暴徒從心理和生理兩方面施虐男主角及其妻、女的驚慄聲響之外,也配合了勞勃.狄尼洛(Robert DiNiro)的變態演技,重新給予電影新的音樂情感,讓史柯西斯聽了也為之動容,逢人就感謝柏恩斯坦的音樂替電影加了分。

柏恩斯坦與不少導演合作過,最推崇的合作夥伴就是史柯西斯,理由是史柯西斯是一位藝術家,最懂得藝術家的脾氣和毛病,而且他很有音樂細胞,知道作曲家為什麼要做某些特別處理,他如果建議做一些變化,作曲家也不會覺得自尊受傷,因為他提出的點子都很有趣,都是針對電影需要所提出的點子,大家合作起來自然就很愉快了。

一九九三年,史柯西斯不再拍暴力動作電影,他看上了禮教與情愛衝突對抗的古典愛情故事「純真年代」,再度邀請柏恩斯坦配樂。史柯西斯習慣拍片前就先把他的要求說清楚,他對「純真年代」的音樂感覺是:「我要一種音樂,一聽就可以撩想起特殊年代和地理位置的感情,但是它又不屬於那個年代,而是超脫獨立的,它要有獨特的尖銳感性,讓人有刻骨銘心的震動,又略帶悲憫的人間嘲諷,更重要的是它不能太濫情,也不能給人鄉愁憶舊的古味。」

伯恩斯坦沒有被這麼抽象卻又這麼具體的音樂要求給難倒,他先掌握住六音基調,再就男女主角被婚約禮教纏困,但又情潮洶湧、愛恨焚身的人物性格去揮灑音程章節,成就了影史上最節制、最壓抑,但又最多情的愛情電影音樂。

電影中的每一個元素、每一個環節都不是平空掉下來的,史柯西斯在拍攝「純真年代」時還特別設定了第三人稱的敘事觀點,而非男女主角的主觀陷溺與獨白。史柯西斯認為這種敘事語言的特殊性也增加了伯恩斯坦的創作難度,但是正因為柏恩斯坦信守這個客觀中立的第三人稱觀點,才使得他的音樂能夠完全吻合導演的創意風格,無怪乎史柯西斯說他的所有要求,柏恩斯坦都做到了,「我知道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像他這麼貼切又這麼莊嚴地,像一隻推動搖籃的手,用音樂帶領我們進入電影的詩情意境。」

在合作「純真年代」之前,柏恩斯坦和史柯西斯因為都已經讀過原著小說,不等劇本出爐就開始討論起音樂特色。最大的癥結在於音樂是不是要完全忠實於劇情背景的一八七○年代感覺?如果是,又該反映什麼階級色彩?是用當時的流行樂風?沙龍音樂?還是古典音樂?他們共同的決定就是用古典音樂來表現,因為電影不打算以歌劇詠歎來表現劇情,所以歌劇作曲家華格納和威爾第就先被畫掉了,剩下的是柴可夫斯基和布拉姆斯,可是他們兩個人的風格又大不相同,最後選擇的是不致於太悲愴的布拉姆斯。柏恩斯坦強調的是如果導演根本不知道布拉姆斯和柴可夫斯基的各自特色,這場音樂討論會根本談不去的,史柯西斯懂音樂,甚至還會一一列舉出布拉姆斯的音樂作品來分析討論,指涉明確,讓作曲家清楚明白導演希望的音樂感情,也因此才會使電影音樂有更寬廣的表現空間。

接下來,柏恩斯坦就跑到倫敦朋友的家中去寫主題音樂,平日窩居在小廚房裡寫譜,然後再找來一個小編制樂團錄下他創作的四段風格完全不同的主題。史柯西斯一聽到就很喜歡,直接就在剪接裡把聲軌搭配上去,讓電影情緒能更準確地反應在後製作業上。這時,柏恩斯坦也不忘適時建議導演再加一點錢,以便到愛爾蘭找到十多位樂師來重新詮釋樂曲,讓音樂效果更鮮明。史柯西斯也立即同意,他們共同締創的就是讓人難忘的「純真年代」的時代風情。電影音樂和其他藝術的搭配是一樣的,只有碰到知音,才能盡情揮灑,效果才能傑出。


影史百年,許許多多的音樂作品是用來襯顯電影的劇情,襯顯就不會跳脫,襯顯就不會有太多的個性,但是柏恩斯坦替「純真年代」譜寫的主題曲就像史柯西斯說的:「帶給電影無上榮光!」所以他才忍不住要推崇柏恩斯坦說:「他是上天賜給世人的珍寶!」

處理古典題材的電影時,柏恩斯坦也有與眾不同的體會。譬如替描寫夏威夷群島在十九世紀初年開發與腐化生活的電影「夏威夷」(Hawaii)做配樂,柏恩斯坦親自到夏威夷考察蒐集當地的民俗音樂,才發現當代人習以為常的夏威夷音樂其實都已經變形,不復原味,夏威夷土著熟用的樂器只有鼻笛和小鼓,再加上人聲吟唱的簡單旋律,他的工作就是用這些原始樂器重建一個特殊地理環境的歷史情感。該片的音樂和歌曲都曾獲得奧斯卡獎提名,不過,柏恩斯坦說他最滿意的時刻是夏威夷人告訴他:「你的音樂讓我們真的聽見了夏威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