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03 20:09:55楊非@carrie

早晨.三十七度二

37°2 LE MATIN
導演/編劇:Jean-Jacques Beineix
演 員:Jean-Hugues Anglade
Beatrice Dalle
Gerard Darmon
Consuelo De Haviland



看完電影「37°2 LE MATIN」,腦海裡迴蕩的是老喬治那慵懶而性感的薩克斯風。這段音樂在電影裡有那麼一點畫龍點睛的效果,不過大概還是音樂本身的作用大過於電影。因為這部電影本身的意旨太強烈,這段音樂的出現只在突顯(或陪襯)男主角索格(Zrog)和貝蒂(Betty)相識初期,那股戀人間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我一直沒有看過這部電影,但是卻對這幅電影海報留有很深刻的印象。海報上把電影名字寫得很小而不起眼,但是阿拉伯數字「37°2 」,卻是用了極為鮮艷的黃色草書上去。

我對電影的印象是從各種影評及文字資料而來,和電影本身自然有出入。但其中有一個點,的確是電影討論到的一個層次。就是自我價值的肯定與他人的認定問題。

我喜歡這部電影的法國原名「37°2 LE MATIN」;後來美國翻譯為「Betty Blue」,和法國原名相較之下,感覺就有點走味了。電影的名字令我納悶。法國的名字直譯成中文應該是「37°2的早晨」,這其中的含意,待各人各自領會。

電影裡對於理想/現實這個問題多有著墨,最明顯的就是落在男女主角兩個人的身上。但是編導(或者該說是原著──這部電影是改編自Philippe Djian的小說)在女主角身上放置了非常特殊而搶眼的性格,這部電影的內涵也就變得更加深層而豐富。電影海報只突出了女主角一個人的肖像,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個好看的故事,人物時常佔了很重要的因素。索格是貝蒂心愛的男人,某日在與索格習慣性的爭執完畢,習慣性的大扔東西洩憤時,她發現了索格的「曠世鉅作」──原來他是個了不起的「作家」,但是現在竟然委屈地在做一個被人差使來差使去的工人?貝蒂無法忍受這件事,她擔任了男友作家之夢的推手,積極而認真地想為索格實現這個他自己都認為絕無可能、且早已放棄的夢想。

索格和貝蒂其實是個性迥然的兩個人,這當然也可能和彼此生活經驗及背景有關係。索格只是個為了討生活而生存的人,他放棄自己的理想,只求溫飽。貝蒂出現在他的生活裡,彷彿是點燃他生命的火炬。她是那樣狂野美麗,卻也恣意隨性,她的不合規範有時很過癮,卻也威脅到了循著正軌秩序生活的人,如索格──這就是他們剛認識時的狀況。

索格曾經寫下大把大把不值錢的夢想,這些夢想被他鎖在角落的箱子裡。若不是那天和貝蒂吵架,這個祕密大概會伴隨著他直到入土。那天晚上的爭吵就在貝蒂扔到他那箱稿子時終於劃下休止符。因為貝蒂開始安靜下來,一頁一頁認真地閱讀著他的稿子──在那之前,索格的稿子沒有給任何人看過,貝蒂是他的第一個讀者。在那之後,貝蒂更加無法忍受見到他為了生活而吞聲隱忍。索格為求溫飽,必須忍受老闆對他的剝削及不平等待遇;而這些他都願意承受,只要他能和心愛的貝蒂在一起。可是貝蒂卻無法忍受他為了生活而拋棄尊嚴。她說:「難道你沒有自尊嗎?如果我不能尊重你,我怎麼愛你?」

兩人吵吵合合,生活就像航行在大海上的一艘船,在驚濤駭浪中一次又一次地渡過。終於,在最後一次爭吵時,貝蒂一把火燒了他的屋子,兩個年輕人便趁此離開老地方,前往巴黎投靠貝蒂的朋友。

貝蒂認真地把索格的手稿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字,然後分別投給巴黎無以數計的出版社,接著開始認真地等待回音。在她心中,索格是個了不起的作家。生活就這樣在期待中悄悄地渡過。

貝蒂的性格偏激,敢愛敢恨。和這樣的人相戀,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愛情的甜蜜與活水在滋潤,但同時她也像一枚可怕的定時炸彈。貝蒂的個性狂傲,不容人輕視欺負;更遑論有人輕視、甚至污衊她的戀人索格。這點在她對付索格的第一個老闆──往他的汽車潑油漆時就非常明顯。到了巴黎之後更是愈演愈烈。朋友介紹兩人去餐廳兼差,但貝蒂桀驁不馴的性格哪侍候得了刁鑽的顧客。某日遇到一名「傲客」,貝蒂被她鬧得一肚子火,索格自告奮勇地替她去打理客人。好不容易餐廳打烊,那名客人又找貝蒂吵架,吵到後來甚至罵到索格頭上。別人欺負她,她都一再吞忍,但是欺負到索格身上──她忍無可忍,抄起桌上的叉子就往女客人手臂上刺。

朋友後來私下問索格,貝蒂是不是病了?索格沒有正面答覆,只告訴他千萬別讓貝蒂知道他的稿子已經連續被好幾間出版社退稿的事。貝蒂生活裡最大的願望的就是見到索格被埋沒的寫作才華有朝一日能被發掘,她每天都期待著郵差為她捎來好消息。而事實上,索格每天都得搶先她一步去開信箱,深怕貝蒂發現他被退稿的事實。只怕性格狂烈的貝蒂會比他更加無法承受這個夢想的幻滅。

事實上索格早就認定自己沒有才華這件事,否則他不會帶著一箱手稿到某個小鎮去做工人;甚至來到巴黎之後還在酩酊大醉時與朋友拿彼此的夢想出來挖苦嘲笑──雖然他曾說過:「我寫作,只是為了證明我還活著。」其實這個論點已經是所有文字書寫者的最後防線。如果寫作不能出版,印成鉛字發行;不能被人看見,被人認同──除了證明自己活著,文字還能做什麼?除了堆砌一堆華而不實的夢想、文字垃圾,除了記錄那些似真似假的夢囈,文字還能做什麼?我寫作,只是為了證明我還活著?換言之,不寫作就是死的?就是行屍走肉?那這世界上該有多少活死人?

生活不就是這樣嗎,一次一次地築夢,一次一次地破滅。但是貝蒂的精神狀況開始失常,她對索格的愛將自己逼上了絕路。她以為自己有了孩子,兩人又開始計劃美好的未來。她全心投入在這個夢想裡,後來檢驗報告卻顯示,她根本沒有懷孕,事情至此終於爆發至不可收拾的地步。貝蒂原先失序的行為終於宣告無可救藥,她挖出了自己的右眼,成了徹徹底底的一個瘋子。

貝蒂被送進醫院長期接受觀察治療。就在這時,索格接到出版商的電話──終於有人願意採用他的稿件,替他出書了。但是這一切卻彷彿已經失去了意義。

原先野艷鮮紅的玫瑰,如今卻被監禁在蒼白的牢獄裡。索格最後的選擇,是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

好幾次,索格偷偷試著用他那隻平日已拿慣扁鑽及木槌的手,再度拿起雅緻的禿筆,攤開白紙,試著寫下隻字片語;最後,在失去貝蒂的生活裡,他終於能一個人安靜下來,坐在黑暗的角落裡,只有一隻貓咪陪伴著他,繼續寫作。

曾經有人說貝蒂像隻野貓,而貝蒂那慵懶的神情及迷人的眼眸也的確像隻貓咪。電影的最後,貓咪站在桌上,靜靜地陪著索格寫稿。貝蒂的聲音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她問:你在寫什麼嗎?而索格只是回答:我還在思考。

電影取名為「37°2 LE MATIN」,的確頗具詩意與哲理。三十七度,該是微熱的。但是貝蒂那麼狂烈,應該是四十度的高燒人生;而索格被生活消磨得失去理想與神采,又失去了正常人的體溫。我想,或許三十七度該是剛剛好的,即將發燒,卻又比恒溫再高一點。誰知道呢?在這個世界上,沸點和冰點哪個好呢?好或不好的定義又是誰在決定呢?貝蒂最後失去了一隻眼睛,但是她是不是才是最先看到索格才華的那個人呢?如果她看到的才是真相,那大眾看到的又是什麼呢?如果這個世界的一切體制都是正常的,又是什麼將貝蒂最後逼到自掘右眼,逼上發瘋的路呢?如果貝蒂其實才是最清醒的人,那是誰瘋了呢?

最後最後,還要強調的一點是,這部電影是1986年的片子,在上映當時有極佳的票房,都說是電影傳達了時下年輕人的蒼白與虛無。令人納悶的是,近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看這部電影仍然感到深沈的無力及認同,這又代表什麼呢?是否尋求自我價值的肯定及社會同儕的認同感,並不是年輕人的專利;這或許是我們生而為人,永永遠遠逃脫不掉的宿命。(楊非2003/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