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4-24 20:19:05楊非@carrie

悲傷的獨角獸.美麗時光

走出真善美戲院的時候,悶熱已久的台北天空,忽然飄起微微的細雨。望著西門町閃亮明滅的霓虹燈,販賣著青春速食的誠品116,充滿詭譎歡樂氣息的麥當勞,身邊仍不停晃蕩走過的兜售著口香糖或面紙的肢體殘障朋友,喧嚷不已的十六歲十七歲的青年男女──我竟分不清楚電影或現實的界限。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此話一點不假。京劇名角李寶春在接受蔡康永訪問時曾說道:「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在夢中還不能醒得太透,太透就不好玩了。」
面對生活的殘酷及不如意,我們有很多種姿態及應對的方式;而張作驥的選擇顯然是直接的面對。在「美麗時光」這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見張作驥對於底層生活的直接描摩;可以看見他如何為青少年及社會黑暗面譜下一首染血的輓歌。這部電影探討的厚度及質地都十分深沈,張作驥對於生活的尖銳直覺,透過大螢幕,直直刺向我們的心臟。

電影一開始的節奏是平謐的,舒緩的,搭上沈靜的配樂,很有一種特別的氣氛及情調。阿偉和阿傑兩家人進進出出,各種語言交雜,大家圍在一起吃飯,自葉片間落下的明亮的陽光,下雨的時候,阿偉和阿傑衝出去站在雨中,大喊著:爽──電影初始的色調及氣味都是很溫暖的。而隨著故事的推移,兩個男孩的人生也漸漸起了變化──

透過平凡的故事,我們看見質樸而無法逃避的典型生活。電影的開場由范植偉飾演的阿偉自述開始,再帶出他自己和表哥阿傑(高盟傑飾)的青春悲歌,兩個男孩子的個性及特質都十分暢快而簡單地被點明了。阿偉這個角色在電影中有許多經典名言,如:「我和阿傑不同,我是一個簡單的人,我是一個不會胡思亂想的人,我是一個快樂的人,只是常常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習慣一件事也是一種美德,但是要習慣一大群垃圾,那需要耐心。」
阿傑是個無所事事的傢伙,一天到晚只想著變魔術。這個設計其實透露出他對現實的不滿及急欲掙脫卻無能為力的心情,所以他只好逃到魔法的世界裡。
魔術這個設定為本片更增魔幻色彩。電影裡出現獨角獸的片段簡直是神來之筆。阿傑常常變魔術給阿偉的雙生姊姊看。有一回他叫姊姊許願,不管許什麼願他都會讓它出現。結果窗外竟然出現一隻獨角獸,姊姊和阿盟都嚇傻了;結果到外頭一看才知道,原來是一匹馬被黏上了假的角而已。這個滑稽而突梯的設計反而更突顯了人生的吊詭及真實面。
電影發展到最後,忽然蒙上一層魔幻寫實的紗。已經死去的阿傑再次死而復生,然後和走投無路的阿偉一起跳入大水溝裡面。
這段設計其實又呼應了先前中段時,阿傑哥哥目賭兩個人跳大水溝的現場。當時他哥哥說看見兩個人從橋上跳下去,其中一個穿的背心和阿傑好像,而且長得也好像,還被阿傑教訓了一頓。
到了最後,阿傑其實是送醫不治死在醫院裡,但是導演很浪漫地安排了一場魔幻寫實的演出,讓他和阿偉一同跳入深藍的大海。魔幻寫實的味道非常濃厚。
最後一場戲拍得非常美麗,明明是跳入家門前臭不可聞的大水溝,但死亡對阿偉而言似乎是必然走上無法逃脫的一條路,反而成了一種解脫,反而顯得美麗無比了。看見阿偉和阿傑這兩個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光彩的年輕人,一個終於發揮了他變魔術的終極能力化解了背上致命的刀傷,一個則在海裡學著他的偶像李小龍施展中國功夫;兩人在大海裡盡情地嬉戲,青春的美麗時光彷彿在此刻才得以實現。

張作驥的電影偏好中下階層,邊緣人物。這部電影裡面,阿傑有個智障哥哥,阿偉則有個罹患血癌的姊姊。全片在彎彎曲曲的巷弄,橋道上拍攝。電影裡頭老愛碎碎唸的老爸,愛賭六合彩愛打麻將的老爸,黑社會的蠻不講理,青少年的血氣方剛,真實的死亡,痛苦的眼淚──

看完之後,我也會想,台灣的各個角落裡,一定也有無數個阿偉及阿傑吧?他們都會來看這部電影嗎?他們看得到嗎?

這才是我們的人生,也是我們最醜陋,卻也最真實的──美麗時光。

☆ ☆☆☆☆☆☆☆☆☆☆☆☆☆☆☆☆☆☆☆☆☆☆☆☆☆☆☆☆☆☆☆☆☆

側記謝幕現場:

電影結束之後,我們有幸參與了演員及工作人員的謝幕會。當他們一行人進入現場時,觀眾的情緒早已為之沸騰。包括製片,副導演,男主角范植偉,戲中的姊姊,小名嘟嘟的妹妹,看起來又狠又孬的姨丈,很有兩下子的姊姊的男友哲哥,全都抵達現場。工作人員同時也身兼臨時演員,每個人和觀眾做短暫的介紹時,都引起現場高分貝的尖叫及喝采。
飾演罹患血癌的姊姊的女演員非常清秀漂亮,和電影中憔悴的模樣截然不同。飾演嘟嘟的女孩子則差不多;而飾演哲哥的男演員則瘦了好多。我們看著他只覺得面熟又認不出他演的是什麼角色,直到范植偉主動介紹他就是「電影裡頭的哲哥」時,現場頓時響起一陣驚呼。
張作驥導演帶著高盟傑南下高雄參加首映,在現場也與我們進行現場連線。正如導演所言,他希望我們大家告訴朋友,推薦朋友這部電影的時候,不要抱著同情或憐憫國片的心情,而是因為,這真的是一部好看的電影.也就是說:「看美麗時光是因為它真的好看,而不是為了支持國片而看」。

很佩服這些長期投入於電影工業的演員及工作人員們,付出的辛酸及血汗往往只為了捉住並呈現幾秒人生裡的悸動。當我們離開的時候,幾位演員還停留在門口和觀眾們交談,拍照;我經過副導演和「哲哥」面前時,原本想和他們說些什麼,最終卻也只是低頭快速走過;不過我卻聽到前面那個女孩子用著清脆的嗓音對他們說:「美麗時光」真的很讚哦!
這種感覺真好!
尤其當時在現場,張導演還在電話裡告訴大家,看完「美麗時光」之後還可以去看「藍色大門」,不是為了什麼支持國片,而是因為真的好看!
這種感覺真令人感動,我們終於也能擁有貼近我們的電影了!
現場的觀眾以青少年朋友居多,幾乎佔了七成左右;這點倒令我十分訝異。

我只能說,在看完「美麗時光」之後,我又重拾了看電影時心中最初最純粹也最原始的感動。如果看完電影之後,能激發一些你對生活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態度,我想,那就值得了。(文/楊非 2002/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