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的有所謂

【談戲】─男女主角性情大逆轉

看過鎗火等激鬥影片的人都知道，酷到不行的黑道大哥除了吳鎮宇之外，很少人能演出那種發出內心的冷冽性格。喜歡看早期喜劇港片的人也都知道，騷到讓人笑倒在地的八婆除了吳君如以外，也很少人能演出那種從骨子裡長出來的賤和奸。

那麼由他們倆個人來詮釋梁山伯與茱麗葉，你以為這是一部黑色喜劇吧。

從簡單的海報劇照來看，你開始覺得黃色的背景就像黑夜前的黃昏、以及天亮前的黎明難熬。然後你問自己，不同國家不同年代的梁山伯和茱麗葉，要怎麼在一起呢？
所以有很多人一開始就警覺到，這又是一部悲劇。而且可能是那種很不可挽回的悲傷。

從一出場，茱麗葉一身紅色旗袍和手上的高跟鞋在黑夜中特別顯眼，慢動作播放的奔跑，就像背景音樂一樣有著無可奈何的旋律和情緒。

人生，是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但你會因此覺得什麼都無所謂嗎？
「我常常在想，人到底是生來幹嘛的。我每天就這樣漫無目的走在人群裡。不過，無所謂。」男主角說。

原來我們的梁山伯到了現實生活裡，竟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小混混，與其說他內向，不如說他有點愚勇。明明朋友快被債主逼死了，他還是陪著奔跑的吳君如到醫院看她的爺爺；被債主老大任達華打破了頭，還可以用滴下來的血在地上寫字，教老大的兒子認起英文單字來了。
而我們的茱麗葉也因為乳癌，被老公拋棄而成了一個心理和生理都殘缺的女人。她唯一的支柱不是別人也不是自己，而是年邁但把可樂當三餐吃的爺爺。

【談情】─在無所謂當中，發現一點點不同

因為要幫孫女換一雙托鞋而出車禍的爺爺，是梁山伯正視茱麗葉脆弱一面的第一次契機。他因為被老大打破頭而住在爺爺隔壁床，他趁爺爺昏迷不醒的時候偷喝他的可樂，爺爺醒的時候他用可樂逗老人家開心。爺爺說：「No Coke, no hope.」

所以那個希望，就在他出院的時候出現了。

被大老婆刺傷的老大，因為吳君如的捐血而撿回一命，於是他把小老婆生的私生子交給眼前這兩個可能對小孩都挺有一套，也真的很善良的人暫時撫養。

然後，梁山伯和茱麗葉因為一個讓生活混亂的小嬰兒看到彼此對生命的不樂觀。也看到對方為自己帶來的一線生機。

茱麗葉要上班，梁山伯就在家帶小孩。面對一個小生命，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誰叫他一直覺得生命很無所謂，可是自己為什麼總還是會抱著小嬰兒睡一整晚？他就是這麼在畏縮中有著很多貼心的小人物。

好比他發現了茱麗葉那件有著一邊義乳的胸罩，茱麗葉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已經曝光，夜晚倆個人面對面吃麵，不發一語，吃著吃著，她定睛看著他的眼睛，他卻裝做若無其事般地低下頭，然後那是茱麗葉第一次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為了安慰她，梁山伯還講了一個事不關己的笑話。

「我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把我當成透明人，什麼家庭的愛我從來沒有過，可是我是很想要得到他們的愛的。可惜，最後連要死了，他們也不邀我一下。聽別人說那種車子本來就常發生事故，沒想到一場車禍，就全走光了。很好笑吧，竟然連死都不找我一起。」他笑著笑著卻哭了起來。

然後茱麗葉不發一語地握著他的手。

一切王子公主般的生活，就在老大把孩子抱回去的那天開始，有了大轉變。原來梁山伯，真的是個生來就命不好的人。而不同世界的人又要怎麼抵抗命運在一起？
沒有了小孩，兩人之間那若有似無的關係勢必做個了斷。錯愕的茱麗葉發現自己原本漸漸成形的生活支柱不見了，而另一個支持著她的脆弱的男人，必須選擇留下或離開。她想著自己殘缺的身體和那個狠心的男人，她把剛買回來的西裝遞給梁山伯，走上小閣樓的走廊，靜靜地看著他轉身離去。

想留下的心情，這兩個人都覺得自己不夠資格說出口。悲劇是從這裡開始形成的。

帶著茱麗葉的心意離開，厄運隨之而來。茱麗葉借給他還債的錢被朋友花光了，為了還債，他答應老大殺了他那有外遇的大老婆。

他就要做大事了，他要為她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所以他要回去找她。
然後他發現，失去孩子和他的茱麗葉，如同身體裡又少了一根骨頭，生活，怎麼樣都站不起來，那一天，他看見她提著一包東西進入家裡，那一間有著兩個人共同支持回憶的屋子，然後，就像是要鎖住所有記憶一樣，她把門窗，緊緊封上。

他不知道，茱麗葉同時間失去了那個愛喝可樂告訴她處處有希望的爺爺。她也嚐到了無所謂的滋味。

雖然一無所知，雖然他的人生有太多無所謂，這時的他卻毫不猶豫衝破大門，闖進了她的家，那個有著太多寂寞聚集在一起的家。

兩個深覺人生真的無所謂的人面對面，用眼淚對話。總覺得一生，幾分鐘就可以講完了，唯獨一句愛或不愛，太難出口。一秒鐘、兩秒鐘、一分鐘、一生就快過了，為甚麼還不說？

請記得，沉默、有時候是因為太多愛來不及一下子全部說完。

「這樣的女人，你可以接受嗎？」茱麗葉走到梁山伯身邊，拉起他的手放在殘缺已久的胸口上。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覺得自己是殘缺的，缺了一點體貼、缺了一點溫柔、缺了一點灑脫、缺了一點獨立。這樣的自己、他會接受嗎？

「等我回來吃晚飯。」承諾，就不必了。梁山伯留下一句頭一次可能有所謂的話，拿走飯桌上的鑰匙、走出家、輕輕地但堅決地關上門。

真正的人生、真正的命運，現在才開始上演。

交錯的兩人故事，看見了他如何認真地作一件深覺有意義的事，為了她。也看見了她如何認真地等待一頓有著另一半的晚餐開動，為了他。

一個即將成立的家，讓兩個無所謂的人生，有了一點點意義。

然後，如背景音樂般的悲劇發生，陰錯陽差找不到槍枝的他，為了實現義氣與承諾，單槍匹馬、一把椅子就解決了對方。而另一把從身後襲擊而來的椅子，也解決了他。

不管如何，他就是不放棄手心裡那把有著笑臉圖案的鑰匙。

「就在倒下的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有所謂了。」似夢似幻的畫面中，坐在小閣樓上的茱麗葉望著家門口，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吃飯。而他、像個孩子似的一面開心大笑、一面在路上狂奔，張開的雙臂，好像恨不得一到家就給她一個擁抱，緊握的手中，有著一把鑰匙。

微笑著地臉、滿足地眼神裡，茱麗葉看見家門輕輕打開，梁山伯走了進來，閣樓上、閣樓下，就如同分開那天一樣的情景，不同的是這次他們真的想把彼此留下，對望的眼神裡，把一生的情愛都說完了，剩下的，不是只有緊緊相守嗎？

她滿足地閉上一夜未闔的眼，讓走上閣樓走近她的梁山伯，輕輕地摸著她的長髮。

晚飯、可以開動了吧？

在這句話還沒說出來以前，茱麗葉睜開眼，看見照進屋子裡的陽光，還有一桌的飯菜。

還有一扇緊閉的門。

沒有人進來過，似乎也沒有一個人進入過她的生命裡，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代替女主角哭泣的所有淚眼中，同時看見了畫面裡的大門外，插著一把有著笑臉圖案的鑰匙，如同一扇隔著兩個世界的大門；而下一幕倒在血泊中的男主角，微張的手掌中，什麼也沒有，就像他和她的人生，明明曾經有了什麼，最後卻都失去，或者說是，都給了對方。

所以，還是無所謂。表面上是失去了，其實無所謂的人生裡，大家都明白有一些有所謂的事，就藏在哪裡。所以電影的結束，是茱麗葉恢復那個上班下班，經過熟悉的雜貨店，不忘買瓶可樂喝的生活。

無所謂的有所謂，就是人生。

再怎麼無所謂的愛情，都會在失去的那一刻，明白梁山伯為什麼和茱麗葉可以相戀的原因，世界在怎麼不同，兩條線交錯了就是交錯了，只是結局如果不是努力糾纏在一起，就是永遠分離。

No coke no hope，人生，一定要暢飲，淋漓盡致後，再怎麼不知所措，都一定會有希望，面帶微笑，下一個轉角，遇見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