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04 02:18:45難得糊塗

回家途上遇到蟑螂

我曾經說過,人步行的時候,血往腳流,就不能思考了。友人笑我胡說八道,但我堅持自己的說法,這畢竟是我的生活智慧。幾年後,知道吃飯時看電視會引致消化不良的原因,是因為血往眼睛腦袋流,使消化系統血液流量不足。我不是胡說的吧。

我不是胡說的,走路的時候我心裏的確一片空白。

好像一個疲累的人。

我從我最熟悉的路走回家。在大路上走一會,轉入小巷又走一會。我認為走這線路回家最快。路線雖然得刁鑽,但走得多了,用不著思量就自自然然地走了。走了十年。

工廠間的小巷街燈微弱,地上長年的積水把燈光無力地反射,似乎把彩光沉了下去,於是只剩下黃澄澄的淨色。牆壁的皮如粉剝落,看來像一道黃泥堆的城牆,我拿著相機把了一張照片,沖哂之後,發現牆角的野草,都是黃色。

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我對他的表相毫無趣興,高矮肥瘦俊美醜陋對一個街燈剪影並無意義,來人一侓疑是持刀棒的劫賊。我不知道我是盲目向前,或是懶於回頭,總之,擦身而過的一剎,我做好心理準備──奪跳逃走或就地被劫的。

在巷邊的溝渠鐵蓋的縫隙翻出一隻姆指大的蟑螂,爬到巷子的中心。在微光和遠距中我無法觀察牠的醜陋,亦無意產生憎厭的感覺。我只是想把牠踏死腳下。但我知道牠實在是太大了,好像灰鼠或是麻雀一般的動物,踏死牠,我的鞋底定必塗滿屍骸。這一腳我從來不忍踏下。

有一個外國詩人思考生命的意義,想一隻蝸牛,在滂沱大雨中,由葉緣慢慢溜到葉心是為了甚麼。眼前的蟑螂何以不躲在溝渠而選擇走上路心,暴露於眾目之下?如果牠純粹為了生存,牠活了這麼多年,怎會走上路心那麼笨。你是不是天終於想到自毀了?算吧,回去吧。我看不清你的身體,但我知道你的腳長滿可怖昆蟲的鎌勾,頭上有兩圈虛張聲勢的假眼睛,身子是最善隱藏污穢的褐色。你的一切是那麼醜陋,我不願把你踏死,沾污自己的鞋子。牠就好像有了被踏死或被捨棄的準備,只一動不動地感覺著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在牠的旁邊安靜地略過。

轉出大街,我看見另一隻蟑螂稀爛地躺在自己的體液中,竟有如釋重負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