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16 03:20:23Felix

【朝聖者肖像】

進行多次的歐陸旅行時,不是搭乘飛機、交通船,就是長途巴士或火車越過兩相鄰交界國之邊界,在規劃今年(西元2005年)七月的法國、西班牙兩側的巴斯克地區(巴斯克語Euskadi、法語Pays Basque、西班牙語Pais Vasco)的行程時突發奇想,何不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雙腳,以步行的方式越過法、西邊境,因此取道已近千年歷史且規畫良好的朝聖之路(法語Chemin de Compostelle、西班牙語Camino de Santiago)。有關朝聖之路的歷史、地理位置與各詳細路線將於稍後再加以說明,今天先就一星期中一路上認識的朝聖者(法語Pèlerin、西班牙語Peregrino),依照相遇時間作為出場順序,一一介紹作為此行的一個紀念。

【來自荷蘭鹿特丹不知其名的老先生】
雖然我才說要以與朝聖者相遇之時間作為介紹之順序,但是我必須將這位來自於荷蘭年約七旬的老先生放在首位。第一天的行程是由海拔約200公尺處之起點,越過海拔1500公尺之庇里牛斯山脈,再下降至海拔900公尺之目的地,全程27公里。當我全身汗溼兩腿發軟於接近法、西交界處之羅蘭噴泉(fontaine de Roland)休息並補充水分時,遇到這位雙手各持一支滑雪手杖,來自荷蘭鹿特丹的老先生。我笑說第一天的行程就這麼的困難,一定是上帝要我們這些罪人表示一點尊敬之意,但他卻說這沒啥好大驚小怪的,想見識真正的高難度,就該去法國中央山脈(massif central)試試。接著說明他兩個月前從鹿特丹出發,以對角線穿越法國,一路走到這兒,登山靴底已磨掉一層,體重也已掉了十公斤,並且打算於今年八月底前抵達朝聖之路終點,位於西班牙西北邊的Santiago de Compostela。聽得我目瞪口呆,只能起立立正,向他致敬,chapeau。之後由於我行進速度較快,無緣與他再見,相信他現在還慢慢的朝目的地前進。

【來自斯洛伐克的Vejna】
這又是一位違反出場順序,必須要先插隊介紹的朝聖者。我們相遇在第六天,因為她的背包肩帶鬆脫,由挪威人Rolf拿著我提供的牙線替他縫合,雖然僅僅用了約三公尺的牙線,隔天她卻買了一盒全新的牙線與一袋水果乾答謝我倆。在欣然接受她感謝之意的同時,藉機與她聊天才知她患有糖尿病,除了必須注意飲食還須定時服藥與注射,出發前也是遭受各方質疑與勸阻,但在詢問醫師與做了充分準備後,終於克服萬難上路了。她也是打算完成這條將近八百公里長的朝聖之路,不像我只是為了一個體驗,對她來說這真是一趟富含意義的Grand Voyage。

所有自認為體力無法負荷此行程者,請再想想上面兩位朝聖之路上的勇者。

【來自比利時布魯日近郊的Saida】
當我在以火腿聞名的Bayonne換車前往朝聖之路起點St-Jean-Pied-de-Port時,見到許多揹著大背包,全身登山裝備的朝聖者,Saïda就是其中之一。上了火車她就坐在我隔壁,因此我自然就與她攀談起來。她服務於隸屬聯合國外圍組織的某婦女團體,曾主辦過搭乘遊覽車的朝聖之旅,當初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再回來,因此今年預計用三個星期的時間,以雙腳完成朝聖之路。

【來自法國馬賽的Caroline】
到達St-Jean-Pied-de-Port朝聖者接待中心,她與Saïda和我被分到同一組辦理朝聖者手冊(Credencial del Peregrino)及住房手續,乃是趁明年大學畢業前來朝聖之路上思考未來人生的規劃。與我都認為道地的馬賽海鮮湯僅存在於家庭廚房中的Caroline,由於穿著一雙運動拖鞋而非登山靴,雙腳後腳跟因摩擦而起了水泡,之後又遭受嚴重感染,不得不於第四天時暫停兩天,休息療傷。不過後來她不捨我們這群途中認識的朝聖者,搭公車追上我們,也因此我才有機會與她道別。

【來自義大利羅馬的Cesidio】
在St-Jean-Pied-de-Port下火車時因幫忙他將行李搬下車,其後兩天又很巧的被安排在同一寢室,因此而結緣。滿頭卷髮,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先於法國朝聖之地路德(Lourdes)做完義工後,再以騎自行車的方式完成朝聖之路。此行目的主要為探勘最後一百公里(此為步行的朝聖者要在Santiago de Compostela拿到證書必須完成的最短距離)的路況與設施,最快明年將號召義工,結合沿途的醫療體系,為所有身心障礙或行動不便者圓朝聖之夢,到時候有興趣者可踴躍報名。由於他就住在我最喜歡的義大利冰淇淋名店Gelateria Giovanni Fassi附近,我想與他再見面的機會是非常大的(註1)。

【來自法國波爾多的Paul】
Paul是趁著學校開學前到朝聖之路上思索如何順利面對緊接而來的中學法國文學教職生涯,也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每天傍晚七點的彌撒必定準時參加。他的個性內斂,不太顯露喜怒哀樂,無奈遇到我這俗人,看到他就抓著他問東問西,打斷他的思路,誰叫他來自我理當先去朝聖一番的波爾多。當然我們交換了連絡方式,因此我未來的波爾多酒莊之旅,不僅有個地陪,還有免費的住宿招待。

【來自英國的Emily、Hilary與Alicia】
三位英國腔我還能應付的了的大學生,整個暑假就是拿著超級強勢的英鎊在歐洲各地東奔西跑。她們個性都很溫和,為人和善,常常輪流與我聊天,以免我自閉症發作。由於她們常常會與Paul一起出發或聚在一起喝杯餐前啤酒,使我想起楚浮(François Truffaut)於1971年改編Henri Pierre Roche半自傳小說的電影「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Les Deux Anglaises et le Continent),並建議他們可以改編成「三個英國女孩與歐陸」。無奈他們年齡實在太輕,都沒看過這部片,當然也不解我話中涵義,不過我看愛安靜沉思的Paul應該已有單飛的打算。

他們四人與我在奔牛節(Festival San Fermin)舉辦地點Pamplona分手,之後雖然一路上加快腳步也來不及在我停止行程的城鎮趕上他們,我當時心中暗想若是能再遇到他們說聲再見的話就太完美了。沒想到三天後竟然在我搭公車到達的另外一個朝聖之路中的一站再度相遇,並共同享用了一頓愉快的晚餐,我猜想’祂’偶而還是會聽到我們的心聲。

【來自義大利Imola的Pietro】
Pietro是我們一路上最為傳奇的人物。講話速度與走路速度一樣快,因此被大家暱稱為Speedy Gonzales,他到Pamplona參加奔牛節,我們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其中一位朝聖者還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他邊跑邊拿報紙打牛被警察制止的英勇事蹟。上路原因是四月份時陪著母親大人到梵蒂岡(Città del Vaticano)見教宗(Papa Giovanni Paolo II)最後一面,因此而得到靈感。他是從距離波隆納(Bologna)四十公里的Imola出發,先沿著地中海岸一路跋涉,經過法國馬賽(Marseille)後再循朝聖古道到達西班牙境內,最遠一天走八十公里,當然也是準備走完全程。他宣稱在義大利境內幾乎沒花錢在住宿與晚餐上,都是投宿在願意接待他的修道院或教堂中,找不到時就露宿公園或廣場。他原本就對宗教沒興趣,一路上又遇到許多不友善的宗教機構,更加深他的反感,但是在Genoa的一次奇遇,我姑且稱之為’啟示’(revelation),讓他一百八十度轉變,變成參加彌撒時常常被感動的痛哭流涕。

【來自挪威Søgne的Rolf】
我其實也不很了解Rolf來朝聖之路的動機,因為一路上他對我們住宿的修道院有諸多的意見與反感,認為晚上十點的宵禁是一種箝制人心的作法,這種由外到內的控制,最容易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認同他們的作法,而放棄思考、質疑與反抗。不過我覺得這只是他身體裡面的海盜基因在作祟,對於一個晚上只收我五歐元住宿費的地方,我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他與我同是在Pamplona與其他同行的朝聖者分開的,之後我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走了三天,發現他不但見聞多廣,也是一個很好的談話對象與旅伴。由於有特殊專長,可以讓他一年工作,一年休假,駕著他的’家’─一艘四十呎的帆船航行全世界,而且從不做旅遊規劃,隨遇而安。當他邀我2007年與他同行時,我說什麼也得先一口答應啊。

【來自西班牙Bilbao的Lucía與Nerea】
The last but not the least最能說明這兩位來自古根漢博物館所在地畢爾包的西班牙女郎。Lucía是個教中、小學生巴斯克地區歌曲的老師,而Nerea是位護士,由於她們先到巴塞隆納(Barcelona)玩了幾天,所以是取道另外一條朝聖之路,對她倆來說,這一段朝聖之路就像我們去中部橫貫公路一樣方便。我們相遇在我的朝聖之路最後一天,一起分享了我買的La Rioja紅酒。當我提起接下來的行程會到畢爾包參觀台灣無緣興建的古根漢博物館時,她們表示她們就是畢爾包人,Lucía接著提議若我真的到畢爾包,而且時間可配合的話,她可招待我住宿。這種’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我是不會往門外推的,心理暗爽的同時,體認到葡萄酒確實是很好的催化劑。四天後我果真在Lucía典雅舒適的公寓待了兩天,省下來的住宿費用正好可供我去大吃一頓道地的鹽醃鱈魚(bacalao)大餐。希望她們也能認真考慮接受我的邀請,到台灣來感受一下台灣人的待客之道,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當然還有練習日文的對象的兩位中年日本婦女、老是忘記用法文而用義大利文與我交談的義大利佬、自豪最好吃的薯條在比利時的比利時老師情侶、住在法國南部Ardèche的證券從業人員Laurent、騎馬上路的德國四人組等等,都是一路上伴著我前進的朝聖者。

改編一首George Gershwin與Ira Gershwin合寫的爵士經典名曲「They can’ take that away from me」中一段歌詞做為這段行程的註腳:「…we may never, never meet again, on that bumpy road to ’Santiago’(原歌詞為love), still I’ll always, always keep the memory of」,並祝所有還在路上的朝聖者Buen Camino。

註1:在八月十五日寄給我的電子郵件中提到,完成朝聖之路後,八月初他又回到Lourdes當了幾天的義工才回到老家休息度假。